轉眼時間過去半個月。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百濟南端徒山島悄無聲息接連開出百余艘或大或小的各式戰船。
戰船上人影憧憧卻又寂靜無聲,偶有一絲火光閃過,可以看到所有人嘴里都咬著木棍。
百濟八大氏族底蘊不錯,在整個國家的海上力量被消滅一空之后,竟然還能湊出百多條戰船,縱然這其中有三分之一出自皇室,但依舊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
不過話說回來,這年頭,誰還不能存點底牌了,真要是傻傻的把所有家底都亮出來,估計早就在八大氏族中除名了。
書說簡短,兩個時辰之后,午夜子時將過,遠方的海平面上,一道巨大的黑線映入戰船上眾人眼簾。
耽羅島,到了。
“命令所有人保持安靜,以最快的速度下船,迅速占領碼頭,伺機奪取唐人戰船,務必不得讓任何敵船逃走。”旗艦的船首處,御駕親征的扶余章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隨即,一條條繩索自船上垂下,數不盡的黑色人影順著繩子依次滑入海中。
出于對唐人的恐懼也好,真的令行禁止也罷,總之,百余艘戰船,兩萬左右的戰兵,沒有發出任何一點的聲音,就這樣悄悄的摸上了耽羅島。
“王,真的要把那些唐人全部消滅么?如此不給唐國皇帝面子,萬一唐國再派大軍前來,我們怕是抵擋不住啊。”戰船上的人全部下船之后,扶余章身邊,丞相很是糾結的說道。
扶余章搖搖頭,指著一片漆黑的大海,豪情萬丈:“丞相,只要我們能夠把這支水師全部消滅,又有誰知道此事是我們做的,唐國皇帝又從何處得知自己的水師已經全軍覆沒!況且只要我們能夠將這支大唐水師拿下,以我們的實力,完全可以仿照他們的戰船打造屬于我們的戰船,時間不用太長,只要一年,我們就有能力應付任何情況。”
“一年……”丞相皺了皺眉,他很想提醒一下扶余章,事世多變,但想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岸上,越來越多的百濟戰兵開始集合,向著燈火掩映下的碼頭摸去。
遠洋水師控制的的碼頭上,披著皮甲的哨兵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馬上就要換防了,等下了值就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身邊,同伴瞥了他一眼:“哎,老丁,精神著點,小心有人來偷襲。”
“偷襲?誰來偷襲,你啊?”老丁咂咂嘴:“要我說你就是太小心了,這耽羅島……,哦對,現在叫羅州,可是大唐的州府了,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來這里討野火,活的不耐煩了?”
同伴顯然并不贊同老丁的觀點,搖頭道:“總之小心無大錯,咱們是投城來的,跟那些唐人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我們以前是百濟人,可現在……在……”老丁說到一半瞳孔猛的收縮成針尖一樣,在他的注視下,剛剛還在勸他小心的同伴面孔扭曲,嘴巴大張,喉嚨里一截箭尖隱約可見。
疼,好疼,老丁剛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想要大叫,嘴巴卻被人死死捂住。
彌留之際,他看到了一隊穿著百濟鎧甲的士兵自身邊走過,其中一人還冷冷瞥了自己一眼,隨手一刀揮過,眼前的世界變成一片血紅。
“沒用的垃圾。”收起手中長刀,弓俊名不再理會地上已經死去的哨兵,手一揮對身后的手下低聲喝道:“兵分兩路,按照之前的安排,一路去營房,一路去碼頭控制戰船。”
沒人回答,有的只是凌亂的腳步聲,借著夜然的掩護,兩隊百濟士兵如潮水般向著碼頭深入蔓延開來。
弓俊名是扶余章的親衛頭領,在這次剿滅‘海盜’的戰斗中,他和他的手下將作為一把尖刀,第一個向碼頭發起進攻。
只不過,他原本的任務是控制營房,消滅‘海盜’的有生力量,碼頭那邊并不歸他管。
但碼頭上松懈的防御讓他漸漸開始膨脹起來,一個營房已經不能滿足他的表現欲,所以在最后關頭,他選擇了分兵。
就這樣,手下的五千人馬被分成了兩個部分,其中一部三千人借著黑暗沖向停在碼頭上的戰船,另外兩千人則在他的帶領下,向著營房摸了過去。
在相繼處理掉二十多個哨兵之后,他們這一行人摸到了營房附近。
借著營區中火把的光線可以看到,遠洋水師連在一起的兩排營房,木質結構,但卻很結實,只看了一會兒,弓俊名心中便已經有了決定。
嘴角微微翹起,露出習慣性的微笑,招來身后傳令兵:“傳我將令,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營房圍起來,弓箭手作好進攻準備,刀盾手準備放火。今天,老子要讓你們看看,什么叫火燒連營。”
火燒連營本是發生在東漢末年三國時期的一場經典大戰,當時曹操統兵八十萬欲滅孫劉聯軍,最后因一時大意,導致慘敗。
拋開是非因果不說,人家曹操至少是號稱有八十萬大軍,營地連成一片,燒起來倒是可以稱得上火燒連營。
可眼下遠洋水師的營房,在在一起不過七、八間,也不知道這弓俊名是怎么想的,竟然能把此間與連營聯系到一起,還說要弄個什么火燒連營。
因為營地哨兵已經被徹底清除的關系,弓俊名部的準備工作進行的十分順利,很快弓箭手就完成了對營地的包圍工作,一個個刀出鞘,弓上弦,瞄準了營房的大門和窗子。
另一邊,刀盾手也抱來了柴草,將之堆在營房的周圍,又去尋來了桐油,淋到了柴和上面。
至此,用弓俊名的話來講,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西。
可是,弓俊名卻在最后關頭有了一絲猶豫,望著安靜到了極點的營房,他的心里總覺得有那么一絲的不舒服。
也就是因為這一點不舒服,使他遲遲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
“將軍,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傳令兵等不到進攻的命令,忍不住提醒。
弓俊名搖搖頭,像是在問傳令兵,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不對,這很不對,唐人的警惕性怎么可能這么底,怎么可能讓我們摸到這里都沒有發現,而且這一路我們都沒有發現唐人的暗哨,這很不對。”
“或許是他們覺得島上并沒有威脅到他們的人,懈怠了呢。”傳令兵猜測道。
“那也不可能,根據這些唐人以前的戰斗力來看,他們不是……”
“啊……”凄厲的慘叫突然劃破夜空,將弓俊名的猜測打斷。
“怎么回事!”弓俊名先是一驚,但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進攻,快進攻。”
隨著命令下達,數支火箭射向堆在營房四周的柴草,眨眼間,熊熊大火將那幾間營房吞噬。
但奇怪的是,盡管火勢很猛,但營房中卻沒有半點聲音,似乎里面的人已經死了。
不,準確的說,應該是營房里面根本就沒有人。
弓俊名終于反應過來了,顧不得隱藏自己,大吼道:“快撤,有埋……。”
‘伏’字還未出口,自不遠處的碼頭那里,傳來一陣讓人心悸的轟鳴。
人頭大小的鐵彈頃刻間覆蓋了下來。
慘叫、呼救、呻吟,正準備埋伏營房中‘逃出來的唐人’的百濟精銳陣型大亂。
弓俊名虛假的信心在瞬間崩塌,淡定不在,歇斯底里的吼道:“撤離,快點離開這里,我們去跟其他人匯合。”
但是,匯合真的那么容易么?
弓俊名并不知道,在他受到炮火攻擊的同時,被他派往碼頭的三千精銳也并不好過。
陣陣嗡鳴聲中,手臂粗細的弩槍刺破黑暗,在密集的人群中肆虐,每一根弩槍都能帶走數不清的人命。
攻擊實在太密集了,寬闊的碼頭上又沒有任何的掩體,數千百濟精銳和萬余八大氏族的私兵躲無可躲,只能用血肉之軀來阻擋那來自死神的邀請。
‘洛陽’號的甲板上,長孫沖,程處默并肩望著下面不斷倒下的百濟精銳,露出很是糾結的表情。
歇斯底里的慘叫聲中,程處默有些猶豫,捅了捅長孫沖:“我說蟲子,要不咱給他們放點水算了,萬一全都弄死了,以后可就沒的玩了。”
“我說處默啊,你覺得經歷了今天一戰,百濟人還敢來么?”長孫沖抱著膀子,眼中閃過嗜血的寒光:“而且,這些人就算不死在這里,等下也要死在海上,那可比死在岸上難受多了。”
“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啊。”程處默摸摸后腦,略有些遺憾道:“可憐的家伙們,經過這次怕是會嚇破膽吧,以后再難有這樣的機會嘍。”
“所以你這次可要抓緊機會,以后陸戰大隊那幫子牲口準備一下吧,等下弩槍射完了,就讓他們動手。”
“成,那這里就交給你了,等下別忘了替俺好好教訓一下那個什么百濟虎王。”程處默眼睛一亮,在長孫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把,回首高呼:“小的們,抄家伙跟老子下去大干一場。”
“諾!”甲板上的黑暗處,響起一聲震天爆喝。
接著,數條長索甩了出去,數百條人影電射而出,躍過船舷索降碼頭。
可憐的扶余章并不知道,他的計劃自從一開始就已經泄密。
八大氏族調動戰船雖然稱得上隱秘,可戰船那么大,就算調動的再隱秘,又豈能瞞得過有心之人。
故而,他們的戰船才剛一調動,立刻就被長孫沖派到百濟的探子所察覺,秘密將消息傳遞到了海上,送到了耽羅島上。
結合前段時間百濟丞相的蹩腳送禮行為,雷耀、長孫沖等人用腳指頭都能大致猜到百濟人想要干什么。
故而早在數日之前,長孫沖、李震、雷耀、王文度等人便針對百濟人的行動做出了暗中的布置。
先是將暗哨全部撤掉,再是對那些投降的百濟人宣揚李二的決定,將耽羅國改為大唐羅州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以大唐國籍為餌,使得那些投降的百濟人自覺的接過了放哨的任務。
最后,水軍,陸戰大隊借訓練為由全部上船,做好戰斗準備。
也就是說,在扶余章還沒有發動這次進攻之前,耽羅島上已經沒有了遠洋水師的一兵一卒,整個碼頭其實就是座空營。
眼下,經過數日的準備,終于到了收網的時候。
被弩槍覆蓋的八大氏族私兵戰意全無,意識到中了埋伏之后更是軍心大亂。
望著從滑降下來,如同兇神惡煞一般的陸戰大隊牲口,哪里還有什么迎戰之心,個個只恨爹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跑,一聲大喊調頭就跑。
逃就一個字,我只喊一次,你知道我只會用行動表示。
前來搶奪碼頭戰船的百濟精銳原本還留存一點點斗志,但八大氏族私兵這一跑路立刻帶歪了節奏,紛紛邁開兩條腿,箭步如飛向來路逃去。
這些精銳不光打仗在行,逃跑也很在行,深知比同伴跑的快的道理,微一加速立刻與私兵跑了個肩并肩,然后再順手一刀。
驚叫聲中,被砍的私兵立刻慢了下來,變成了掩護眾人撤退的絕地武士,化身地獄修羅,狠狠給身邊同伴來上一刀。
同甘共苦,生死與共。
在百濟士兵甘愿奉獻的精神下,陸戰大隊的牲口們大發利是,手里的鐵菠蘿丟的飛快,前方那些絕地武士在硝煙與彈片中,為前方同伴的親友送上發自肺腑的祝福,然后變成渾身四處飆血的人肉破口袋。
殺聲陣天,爆炸聲不絕于耳,數百人的陸戰大隊追在一萬多人的身后,在程處默的帶領下收割者人頭。
身后,三艘‘漢’級戰艦,四艘五牙戰艦緩緩始離碼頭,巨大的風帆垂下,與岸上那些百濟逃兵保持同步,無聲撲向百濟戰艦群。
距離碼頭五里左右的大海上,扶余章焦急的來踱來踱去,時不時向遠處的碼頭看上一眼。
巨大的爆炸聲已經停了下來,但喊殺聲卻越來越近,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偷襲的計劃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