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以朱茂才的老奸巨滑,早就應該看出李昊對朱家不懷好意,奈何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幸,盼著這位來自長安的候爺能夠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再給朱家一個機會。
如今聽李昊把以德服人都說出來了,心中那點盼頭頓時煙消云散,垂首道:“候爺見諒,是小老兒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這年頭,飯可以亂吃,但話卻不能亂說。朱茂才,你都這么大歲數了,難道還不清楚這其中的道理?“
“是是是,候爺說的是,老朽受教。”朱茂才擦了一把頭上流下來的汗,賠著笑道。
“既然受教,那糧食……。”
“賠,馬上賠,還請萬府君說個具體的數目,我朱家就算傾家蕩產,也會幫府君把這窟窿給堵上。”
“呵呵……”李昊搖頭失笑:“朱茂才,你這人不老實啊,聽你這話里的意思,是覺得本候冤枉了你是吧?”
“沒,沒有,小人不敢!”朱茂才敢緊低頭:“小人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會把龍門縣糧食的缺口賭上,明年秋糧下來之前,必定不讓龍門縣百姓餓著。”
朱茂才口中這樣說著,心中卻疼的像是在滴血。
之前龍門縣的糧食丟失的確跟朱家有關,但,這其中大部分其實都被運送到了并州府,準確的說應該是祁縣王家老宅。
現如今,要肯定的不敢去要的,否則不僅這邊得罪了京中權貴不說,那邊還會得罪太原王氏,典型的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所以思來想去,只能自己家吃了這個啞巴虧,從家里拿錢將這個窟窿給補上,而且不僅僅要補看,還要補的盡善盡美。
李昊見朱家老頭兒如此識相,倒也不好再過份逼他,轉頭看向萬德庸:“萬府君,關于義倉存糧的事情,這樣處置你還滿意吧?”
“滿,滿意,多謝候爺主持公道。”萬德庸激動的起身連連供手。
像他這種一無背景、二無靠山、三無錢財的底層三無官員,表面上看似乎風光無限,但實際卻上擠下壓憋屈的很。
因為你沒有背景,上頭官員自然會把最困難的工作都派給你。
還是因為你沒有背景,地方上的鄉紳也就不會給你面子。
反正在地方上有著大批百姓要靠那些鄉紳生存,縣衙里的那些小吏也大多是那些鄉紳的親朋好友,人家就是不屎你,你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朝鄉紳伸手,你就不怕弄的民怨沸騰?
所以,萬德庸以前的日子過的,那叫一個苦啊,每當朝庭有任務攤派下來,他就要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否則你別說拉壯丁來干活,花錢雇都不一定能把人雇來。
正因如此,萬德庸今日才體會到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甜頭。
人家李昊來了二話沒費,就坐在這里問了幾句話,之前不可一世的朱家老頭兒便低頭了,之前吃進去的老老實實吐回來不說,按他答應的條件,怕是還要賠上不少老本。
而這一切說白了其實都是自家那個女婿的功勞,如果不是因為閨女嫁了個好男人,人家衛公世子,堂堂開國縣候只怕連正眼都不會看他萬德庸一眼。
李昊若無其事的坐著,在他看來萬德庸完全沒有必要強行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樣子,這倒不是說他覺得自己今日所做的事不值得感激,而是覺得老萬這人骨子里就不是那種善于溜須怕馬的小人,強行做出感激的表情,著實有些難看。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欺負老實人沒啥意思,更不要說這老倌兒還是薛仁貴的老丈人,調侃他會讓自己屬下難做。
隨意擺了擺手,示意萬德庸不必如此,李昊又對朱茂才說道:“糧食的事情就這么說定了,有王家給你背書本候相信你不會食言而肥。”
“不敢,老朽不敢。”朱茂才把頭搖的飛快,腦漿子都差點從七竅里面甩出來。
從李昊的話語中,他聽出濃濃的威脅,說什么王家背書,背后的含義就是如果朱家敢不兌現承諾,他
就去找王家要帳。
到了那個時候,王家再出面的話……只怕事情便不如現在這般容易解決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李昊敲了敲子,對朱茂才說道,絲毫沒有殺人不過頭點地的覺悟。
他必須承認,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既然不是好人,那自然不必用好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死要面子活受罪,難受!
更何況,一個龍門縣的鄉紳,就算機緣巧合與太原王氏攀上一絲關系,那也比不上薛仁貴重要吧,老薛那可是未來的大人物。
朱茂才這老頭兒倒也光棍,李昊還沒說什么事情,便主動答應:“候爺請說,只要老朽能做到,一定盡力而為。”
“成吧,既然這樣,那本候就直說了。”李昊頓了頓,嘖了一聲道:“嘖,我聽說朱家最近雇傭了大量百姓替你們家開礦?”
朱茂才瞬間緊張起來,他可是聽說過,那些長安紈绔吃人不吐骨頭的性格,如今被李昊問起家族產業,這讓他如何不驚。
見朱茂才不答,李昊面色微沉:“怎么,朱家主可是有什么為難之處?”
“沒,沒有。不過候爺,我朱家可從未禍害過那些鄉鄰啊,干多少活領多少糧,這一點所有人都可以替我朱家證明,還望候爺明鑒。”
“我沒問你有沒有禍害鄉鄰,那事兒不歸我管。”
“……”朱茂才無語。
虧你也好意思說,今天這事兒就沒一樣歸你管好么。
程音音坐一邊覺得有些無聊,與李昊相比,這位程家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幫親不幫理,見朱茂才一副吱吱唔唔的樣子,忍不住道:“我說你這人怎么回事,沒聽到我德謇哥哥在問你話么,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我,痛快點不行么。我德謇哥哥家財百萬,難道還能看上你家的那點積蓄不成。”
朱茂才早就注意到了李昊身邊的程音音,苦于沒人介紹,故而一直在猜測她的身份,此時正好借機問道:“呃……,不知這位小姐是……。”
程音音杏目一瞪:“程家,程音音。你這老頭兒若是覺得不服,盡管去京中盧國公府告我。”
操,老子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怎么就沒想到能跟衛國公府世子平起平坐之人定然來頭不小呢。
現在好了,對方的向份倒是問出來的,可問題是麻煩也同樣不小。
朱茂才心中又是一驚同時,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小老兒不知是程小姐駕到,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開玩笑,盧國公府是那么好進的么,誰不知道盧國公程咬金當初可是山賊出身,找他講道理,還是去告他女兒的狀……,活膩味了?
“哼,量你也不敢。”程音音微微仰起頭,鼻孔里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好了音音,你先休息一下,我跟這位朱家主還有事要談。”李昊見事情越扯越遠,擺手示意程音音先等一下,而后對朱茂才道:“朱家主,今日問你什么你就說什么,不要心存僥幸。
另外,本候也可以告訴你,我找你來并不想為難你,更何況太原王氏家主與我之間關系還算不錯,你朱家既然與他有姻親關系,咱們之間便了不是外人。”
“候爺說的是,是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朱茂才并不完全相信李昊的話,可眼下事情逼到這個份上,太原王氏又遠水解不了近渴,最終只能點點頭,把心一橫道:“候爺之前說的不錯,我朱家的確雇傭了大量的百姓在為我朱家開礦。”
“可有報備?”
“報備?”朱茂才有些納悶,不明白李昊是什么意思。
雇傭一些工人而已,何需什么報備。
李昊見他如此,搖頭道:“開礦可是一件十分危險的工作,這萬一出了人命,你家又沒在官府報備雇傭了多少人,又都姓甚名誰,被人訛上怎么辦。”
朱茂才眨眨眼睛,這話應該反著聽才對吧?
應該是這樣的吧。
他實在想不出在龍門縣除了這位剛到這里就
給自己來了一記下馬威的候爺,還有誰敢訛詐朱家。
“那候爺的意思是……?”
“必須向官府報備你雇傭了多少人,姓名,住址都要清楚明白。另外,這些人都是什么工種,出現意外要補償多少,也必須拿出一個章程,而且你的工地必須由官府派人監督。
別急著反駁,這不是我李德謇想要針對你,而是規矩便是如此,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庭便會頒布新的法令。
你朱家領先一步,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明白么?”
“明,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朱茂才知道,今日如果自己不答應,估計很難走出這間屋子。
“那行,你先回去吧,接下來幾天我會一直停留在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我。”
竟然如此容易就讓自己走了?!
朱茂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之前來的時候他甚至都做好了家破人亡的準備,可是沒想到,最終李昊只是讓他賠了些許錢財,便輕拿輕放將他給趕出來了。
縣衙大堂外面,聞訊趕來的朱家老少這會兒已經聚了一大堆,但因為縣衙門口有黑甲護衛們守著,故而表現的十分老實。
如今見自家家主出來了,立刻全都圍了上去。
朱茂才的大兒子緊張的問道:“爹,您沒事吧?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朱家老二更是嚷嚷道:“爹,我馬上派人去京城,找王家老太爺替咱們朱家主持公道。”
眼瞅著黑甲軍士的眼神越來越不善,朱茂才憤怒的對老二喝斥道:“你閉嘴,不話說沒人把你當啞巴。”
“爹……”
“閉嘴,有什么事回家再說。”
真是一點眼力價都沒有,不知道這縣衙門口是對方的地盤么,在這里大放厥詞,怕朱家敗的不夠快?
朱茂才根本不給朱家眾人說話的機會,用最快的速度上了馬車向家中趕去。
其余朱家眾人見正主兒都走了,自然不會繼續留在縣衙門口自找沒趣,也都一窩蜂似的各自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呼啦啦的往家里趕。
進了家門,看到熟悉的一切,朱茂才長長松了一口氣,對隨后趕來眾人說道:“老大和老二留下,其它人該干嘛干嘛去,我朱家還沒倒呢,都不要亂。”
朱家老二亦附和道:“聽到了沒有,都該干嘛干嘛去,別在這里找不痛快。”
攝于老朱平日時里的威勢,朱家其他小輩全都灰留留的離開了,只留下朱老頭一脈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子。
朱家老二見人都散了,來到老朱面前,囂張的道:“爹,那三原縣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連咱們朱家都敢惹,要不要孩兒找幾個人,等到晚上找機會……。”說到此處,順手比了個殺人滅口的手勢。
“滾!”朱茂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一巴掌抽了過去:“你想害我朱家被滅門嗎!那是開國縣候,堂堂從三品的朝庭大員,在龍門地界上出了事,你以為朝庭會不追究?”
朱老二被抽了一巴掌兀自有些不服,梗著脖子,瞪著眼道:“爹,你怎么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咱家的背后可是太原王氏,區區一個候爵在王氏眼中算得了什么。”
“你個不學無術的東西,再敢胡言亂語,信不信老夫打斷你的腿。”朱茂才之前就被李昊嚇的夠嗆,如今又被自家老二氣的七竅生煙,指著他的鼻子罵道:“馬上滾回你的院子,沒有老夫的命令,不準出家門半步。”
“爹!”
“滾!”
朱老二帶著一肚子的怨氣灰溜溜的走了,留下來的朱家老大扶著氣鼓鼓的老朱到前廳尋了椅子坐下,這才勸道:“爹,二弟就這脾氣,您老不要放在心上。”
“哼,就這脾氣,我看他早晚會死在他那不知高低的脾氣上。”朱茂才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不甘道:“我怎么就生了這么個不知深淺的敗家玩意兒,都快要四十的人了,就不能懂點事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