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伯逸就讓四眼拿個大箱子裝了十萬錢送去給薛府,樂得薛父合不攏嘴,連連夸贊薛娘子的姐姐懂事。
不過這些具體的細節高伯逸并不清楚,他現在遇到個難題,那便是怎么進王思政家的大門。
“祖孝征啊,這事怎么辦才好?是要送禮么?”
府邸花園的涼亭里,高伯逸有些苦惱的問道。
“王思政當年英雄蓋世,缺你那點禮物么?”
祖珽理直氣壯的反問道。
這就沒法說了。人家是投降過來的,更何況當年非常不情愿,是高澄硬是當了回舔狗,人家才勉為其難的在鄴城安家。
還好西魏這邊宇文泰比較夠意思,沒有收拾王思政的家小。不然還真是個大寫的杯具。
“這事要辦,其實倒也好辦。準備一斗米,十斤肉,送到王思政府上,估計你進門還是沒問題的。不過請他出山,那就別想了。”
祖珽幫高伯逸出了個主意。
“那行,東西我讓四眼去準備。”高伯逸雷厲風行,吩咐完四眼以后,就叫了個下仆,挑著禮物朝王思政家走去。
“又是你?”
這次開門的依然是王元遜,看到高伯逸只是皺了皺眉頭。
確切的說,王元遜跟王思政一起被俘,送到鄴城,跟家中妻小再也沒見過面。他來到鄴城以后也沒有學獨孤信一樣娶妻生子,家中除了幾個仆人以外,就是他跟王思政兩人了。
用相依為命來形容也不為過。
“我很敬佩王尚書的武勇智謀,特送來一點不值錢的小禮,還請笑納,萬勿拒絕。”
高伯逸客氣的拱手行禮道。
禮物?
王元遜看了看,禮盒里面就是一點肉,一點米。說值錢,倒也不值錢。
他放下心來,點點頭將禮物收下,然后關上門進了院子。
“父親,上次來的那個高伯逸,這次送來了禮物,人還在門口等著在。”
王元遜一堂屋,就對端坐飲酒的老人說了一聲。
此人頭發已經銀白,身材相當魁梧,看起來卻像是少了一股神氣,說白了就是老態。國字臉留著長須,也沒怎么打理,看起來有些落魄。
他就是當年打得東魏諸將沒脾氣的西魏名將王思政!
只是現在看起來,時間雖然才過去五年,但早已不見當年的風采。
“元遜啊,把人請進來吧。”
看到禮盒里裝的東西,王思政話語中帶著明顯的無奈。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高伯逸進院子以后,乖乖的站在堂屋門口定住,并不進屋。
“元遜啊,你去門外呆著吧。”
王思政擺擺手,讓長子王元遜退到院子里,招呼高伯逸進來。
“你是想問我,現在還能不能打仗,對嗎?”
王思政指了指地上的禮盒問道。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小子確有此意。”高伯逸鋒芒畢露,并不回避這個問題。人已經來了,就不是講客套的時候。
“你啊你啊!叫老夫說你什么才好。”
王思政失笑道。
“老夫若是披掛上陣,我兒還在長安,你叫他們如何自處?”
王思政沒有跟高伯逸說些大道理,而是直接指出來。
他也就和長子王元遜一起被俘,家小可都是在長安的!若是宇文泰知道他在北齊帶兵打仗,又會作何感想?
至少會給他在長安的家小穿小鞋吧?這幾乎是一定的事情。
如果再激動一點,迫害一番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那你有沒有想過,王元遜這輩子,就被你毀掉了呢?”
高伯逸針鋒相對的說道。
“其實,這些年你肯出仕齊國,也是想明白了吧。
當年,在潁川,為何兩年時間里,長安都不發兵支援你?若是能得到支援,你又豈會在潁川邊的土山上被迫投降?”
高伯逸最后一句話,如同利箭一般射入王思政的心臟!
這位久經沙場的悍將,居然嘩啦一下站起來,對著高伯逸怒目而視!
“你明白的吧?六鎮武將、代北武川、關隴世家,你跟他們弄不到一塊去。當年你名震天下,背后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盼著你能跑得慢一些。
趙貴等人害你的心思未必有,但消極救援的心思,可就不好說了。
戰陣之上,有敵無我。一旦有所顧慮,此消彼長之下,自然是看得到效果,不是么?”
這些都是高伯逸緊急調閱當年北齊(東魏)這邊的戰報才得出的結論。
記得前世看過審訊某國足球員打假球的視頻,其實那位當年打的時候,外人根本看不出來,都以為是失誤。但是他們的隊友和教練,一眼就看出名堂來了。
所謂救援嘛,稍微慢一點點,宇文泰也沒辦法說什么。再說也確實有些客觀原因,雖然這些客觀因素真要打急眼,是可以克服的。
說到底,還是那些關隴集團的人妒忌王思政,想給他點顏色看看,沒想到玩砸了。
果然,聽到高伯逸的話,王思政又頹然坐下。
他是人精,就算當年一腔熱血可以不在乎。這都五六年過去了,細細品味,自然明白當年的事情是有貓膩的。
只是現在說這些也晚了。
“明公有沒有想過,兩國相爭,若是西面不能維持,王家要何去何從?”高伯逸忍不住問道。
王思政不說話,他確實無話可說。
高洋不是高澄,他已經給了王思政足夠的禮遇。這些尊敬,都是王思政當年在戰場上威風無敵換回來的。
將來若是長安城破,王家的人再次被抓,北齊這邊還會禮遇嗎?
恐怕不見得。
“我是不可能出山的,這點你死心吧。”王思政哀嘆一聲。
這幾年的消沉,也毀壞了他的身體,再上戰場騎馬打仗,恐怕……不容易了。
更何況要對曾經的同僚揮刀,他王思政做不到。
他不理高伯逸,一個人走進書房,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木盒,拂去上面濃厚的灰塵。
“這里面是我這幾年寫的一本兵書,名為筑城要略,主要是怎么筑城,還有怎么固守城池的心得,你拿去吧,我也沒多少年好活了。”
高伯逸小心翼翼的接過木盒,凝神的看著王思政,他知道對方必然有下文。
“元遜沒有為官,主要是我覺得他在齊國做官也沒前途,反而會引起長安那邊的猜忌。不如就讓他隱姓埋名在你身邊做個幕僚吧,也算為他謀一份前程。”
為兒子鋪路!
高伯逸總算明白了王思政這片父母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