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逸的這封信,說的全是事實。但是這些事實本來李弼自己都忘記了,現在想起來,卻一陣陣的背脊發涼。
不管怎么說,當初侯莫陳悅對自己不薄,良禽擇木而棲不假,然而在關鍵時刻背叛對方,也是不假。
背叛這種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還以為你是未出閣的清純少女呢?你在別人心中的形象,早就是個背主求榮的人了。情有可原不假,可你也別把自己人品看得太好就是了。
宇文泰的胸懷,宇文護未必會有哦。
以前大家都是頂著“西魏”的牌子,算是搭伙,宇文泰為了爭取人心,對你李弼不錯。
但是宇文泰已經死了啊!
他不死,一切都好說。他死了,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或者說你李弼的身份,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李弼這個人很耿直,但卻不傻。此番他擊破西魏大軍,險些生擒北齊長山王高演,可以說立下大功。
但是呢,現在這個敏感的時候立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那可就未必了!宇文護希望他本人立功,他需要威信!李弼你這個柱國搶風頭,難道是想搞點事情么?
還是想學韓信的下場?
正如高伯逸信中說的那樣,李弼現在就像是個龐然大物在長安政壇上立著,你不想搞事,但你有搞事情的能力,別人會怎么想?
最后那混蛋綿里藏針的說不會出現在李弼背后,其實就是暗示,如果你不退兵,那對不起了,我也會出兵搞你一下。
只有你退兵了,我才是不敢掠其鋒芒,畢竟打這一仗沒什么太大好處。
然而你若是不退,那老虎屁股我也要摸一摸。
高伯逸就是這個意思。
退,還是不退,這是個問題,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如果是看到這封信之前,有人跟李弼說退兵,他絕對會亂棍打出。
只是現在么,他已經萌生退意。
真要是立下偌大功勛,說句難聽的,功高震主了!
要是不立功,那么呆在這里白白消耗自己的嫡系么?
“父親,您意下如何?”
李輝不動聲色的問道。
其實就是在暗示:我們現在就撤吧!
“就算是撤軍,也不是那么好撤的。行軍,很多人都會,但是撤軍,才是見真本事的時候。還是再等等看吧。”
李弼循循善誘道:“你派兵去守乾壁。皮景和雖然是齊國的,但他選的位置不差。乾壁在我們手里,高伯逸說從背后堵著我就是癡人說夢。”
李弼已經不打算攻下平陽城了。
但若是無緣無故撤軍,不僅對浴血奮戰的手下沒有交代,對時時關注戰局的宇文護也不好交代。
撤軍是要撤,只不過這話不能自己開口,也不能自己的兒子和親信開口,得一個外人來說才好。
“稟將軍,韋將軍送來的密信!”
親兵從營帳外進來,手里拿著的是韋孝寬派人送來的密信。
韋孝寬掌管西魏國家層面的密諜,消息總比他們這些在外打仗的將領快幾步。
李弼拆開竹筒,拿出里面的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句。
“高伯逸領五千精銳入王屋山,出軹關。其斥候兇惡,吾輩不得近,已不見其蹤。”
來了!
小狐貍虛虛實實,果然不是單純的威脅!
李弼心中的僥幸破滅,搖頭苦笑道:“還真不能把那混蛋不當回事。那小子陽謀陰謀都有,你要是信他不會出兵,指不定最后就把咱們堵在這臨汾谷地了。”
可不就是這道理么,李輝點點頭,其實他現在就想跑路了。
鄴城的初夏,白天太陽大,有些炎熱,到了夜里反而比較涼爽。這個季節瓜果蔬菜也多,日子不要太愜意。
但在大理寺獄坐牢,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到晚上,蛇蟲鼠蟻都跑出來作伴,那滋味保證你快樂到無法自拔!
大理寺獄最深處的一間囚室里,崔達孥蓬頭垢面坐在地上,好些天沒洗澡,身上散發著陣陣惡臭。
他那俊朗的面容,已經完全被亂糟糟的遮蓋,洗的發白的囚服,也不知道之前有幾個人穿過,上面隱約還能見到淡紅色的血跡。
“都退下吧。”
一個曾經很熟悉,現在卻無比陌生的聲音想起。
這個讓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居然還敢來這里?
崔達孥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露出那雙充滿仇恨火焰的眼睛。
樂安公主來了,身邊還跟著腰間佩劍的高延宗。
“我帶來了陛下的赦免令,等會你就可以走了。當然,崔府已經被抄沒,跟你沒關系了。你看鄴城還有沒有什么親戚,去投奔親戚吧。”
樂安公主冷冷的說道。她的眼睛是紅腫的,想來最近哭了很久。
“延宗,我想單獨跟你姐姐說說話,最后再說說話。放心,我不會做什么的,我還想活著,不想死。”
崔達孥壓住心中的怒氣,淡然說道。
高延宗看了樂安公主一眼,見對方微微點頭,他只好走出牢房,在遠處站著,能看到身形卻無法聽到兩人的話語。
“我母親怎么樣了?你將她入土為安了么?”
崔達孥沉聲問道。
樂安公主緩緩搖頭道:“陛下不許,而且……已經拋入漳河,不知道漂哪里去了。”
她語氣里并沒有報復的快意,只是覺得深深的悲哀。
“所以,你現在得償所愿了,對嗎?一直以來,你不就是想要這樣嗎?終于,皇帝幫你動手了,你應該滿意了吧?”
崔達孥語氣里帶著悲涼,他已經沒有氣力去恨。
他要活著,好好的活著,血債才能慢慢的討回來。
以后有的是機會!
“我也不想的。”樂安公主輕聲說道。
別人母親因你而死,說什么樣的解釋都是蒼白的,只有鮮血才能洗刷恨意。
崔達孥明白這個道理,樂安公主或許從前不明白,經過這件事,也明白了。
“好,那我問最后一個問題,你要發毒誓,不能說謊!”
崔達孥的眼神,讓樂安公主感到害怕和恐懼。
“你說吧。”
“那個奸夫是誰!”
此話一出,兩人之間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你發誓!”崔達孥步步緊逼的問道。
“是……高伯逸!”
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的名字。當初高伯逸從高湛手上救下過自己的老婆。
難怪這對狗男女會勾搭上!
“你走吧,我們兩清了!”
崔達孥轉過身,狠狠捏著拳頭,指尖都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