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伏龍小城遠遠看去如同地府的入口。這座城除了城門的門樓上有一個火把外,四周都是漆黑一片。
再加上天似乎要下雪,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不要糾結,這種天色作者君親眼見過),高長恭心中一直打突,并沒有跟義兄見面的那種喜悅,反而是憂心忡忡。
他看到城樓上有個人影,舉起手里的火把,大聲喊道:“大哥,是你嗎?”
“不錯,義弟,你上城樓來吧,為兄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高伯逸站在城樓上喊話,寒夜里格外空曠,總是讓高長恭心中有點發怵。
不過他相信高伯逸不會害他,實際上也沒必要。
高長恭是獨自劃船過河的,并未騎馬。他走上城頭,發現火光下的高伯逸憔悴了許多,眼神也深邃了許多。
一句話,變得更加成熟了。身上早已洗去青澀,帶著讓人難以琢磨的神秘和撲面而來的大將之風。
鎮定,從容不迫,卻又溫潤如玉。
“聽說兄長,現在投靠了獨孤信?這是要與我齊國為敵咯?”
高長恭言語不善的問道。
高伯逸微微點頭道:“我現在確實在獨孤信手下做事。不過是為了齊國,也是為了我自己,陛下也是知道的。”
高長恭輕輕的松了口氣。他最害怕跟高伯逸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那樣實在太慘。只要高伯逸不是在為北周做事,那怎么樣都可以。
“兄長,你這次叫我來如此急切,是為了什么事?”
高長恭疑惑問道。
現在很晚了啊,這見面的地方也比較怪。
“四郎,你以前不是說想跟我比試武藝么?擇日不如撞日,你覺得現在怎么樣?”
高伯逸已經抽出橫刀,握在手中。
“好啊,我一直都想跟兄長比試的!”
高長恭不疑有他,興奮的將火把插在女墻的縫隙里,同樣拔出橫刀,指著高伯逸。
“兄長可要當心點吶!”
高長恭話音剛落,卻發現高伯逸已經撲過來了!
好快!好卑鄙!
高長恭凝神應對,高伯逸每一下都是勢大力沉,自己的刀頂上去之后,接下來的動作立刻就變形了!
不好,要輸!
橫刀十二式乃是軍中的套板武術,高伯逸和高長恭學的都是同一個版本。
但兩人的力量差得太多了。
忽然,高伯逸橫切過來,耍了個刀花,直沖高長恭拿刀的手腕而來!
這時候,帥哥王爺有兩個選擇,第一個丟刀縮手,第二個沖過去用另外一只手頂開對方拿刀的手腕。
沒有第三種辦法了。
由于第二種太兇險了,這是比試又不是搏斗,高長恭直接選了第一個,丟刀縮手,然后快步后撤。
“大哥刀法見漲啊,小弟輸的心服口服。”
高長恭抱拳拱手道。
他其實還是有點不服氣的,因為高伯逸耍詐先動。
不過怎么說呢,兵不厭詐,這比斗又沒有規則,誰說不能先發制人的?
戰場上人家會跟你講規矩嗎?
高伯逸將高長恭的橫刀撿起來,卻沒有還給他,而是微微點頭笑道:“既然你輸了,就陪我去襄陽城里坐坐吧,誰讓你打不過我呢?
都出來吧,將齊軍大將高長恭給我拿下!”
高伯逸大喊一聲,從城樓簽押房里沖出來七八個穿著胯襠鎧,全副武裝的府兵,將高長恭團團圍住。
沒甲,沒刀,還能做什么?
高長恭也不反抗,任由著對方將自己捆得嚴嚴實實的。
“大哥,你真是夠卑鄙的。”
高長恭一臉苦笑道。
“還行吧,不綁你,很快大戰開始,刀劍無眼,你就要沒命了。
有我在,段孝先必然大敗。到時候兵敗如山倒,也許你十年后可以力挽狂瀾,但現在你還需要打磨,豈能白白把命丟在這里?”
高伯逸在高長恭耳邊柔聲道:“去襄陽,好好讀讀兵書,靜下心來。
你看你這次被竇毅弄得難堪不難堪?后面的戰役你不要參與了,戰爭結束后,我派親信嫡系送你回鄴城。”
聽出來高伯逸是好意,高長恭苦著臉說:“那大哥就更不應該綁我了啊,大丈夫馬革裹尸還,不是快意人生么?”
“屁!你死了,段韶會把所有責任推你身上,快意個屁!遺臭萬年還差不多。
活著才有人生,死了有個鬼的人生!來人啊,將高長恭裝進馬車里,我們直接去襄陽!”
聽到高伯逸的話,高長恭面若死灰。
他知道對方是好意,不僅是保住他的命,而且是保住他的名聲,把卑鄙無恥的名頭自己攬下來了。
假如此戰齊軍慘敗,回去以后一定有人說,高長恭公私不分,去見一個叛徒被擒。如果沒有這樣,此戰一定不會輸。
而高長恭的名聲就變成了:能打仗,但是做人太直爽,沒心機。
這對他既是一種保護,又是一種暗贊。
想明白這些以后,他心里似乎也不那么難受了。
只是感覺有些憋屈。
難道自己一定就會輸么?他倒是沒懷疑高伯逸會叛變,因為高洋當初親自放高伯逸回去,自然不會是善心大發,里面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大哥,你等會是不是要派兵突襲我大營?”
高長恭沮喪的問道。那張俊臉看上去跟受氣的小媳婦差不多。
“沒呢,齊軍不過淮河,周軍絕不會打過去。你沒看出來段韶這是在拿你當誘餌么?
只要周軍一過淮河,他在淮州的精銳就會朝發夕至,立刻撲過來。”
“我是說我出來的時候留了一封信,如果回不來就是出了事,不必找我了。”
高長恭略有些后悔的說道,早知道今夜不來了。他一聽到襄陽兩個字,就知道王琳的立場已經改變,現在已經是北齊軍的敵人了。
而有襄陽要沖在手,申州城的周軍再不濟也可以退到襄陽,根本就不害怕齊軍的圍城。
除非自己帶著大軍渡河。
然而一旦渡河圍城的話,實際上也是斷了自己大軍的退路,這里的淮河真是相當礙事。
再說王琳都變心了,侯瑱會如何?一時間高長恭遍體生寒,心已經跌落到谷底。
“放心吧,齊國亡不了的,到時候自然有人回去收拾局面。”
聽到這話,高長恭駭然的看著火光下高伯逸,他似乎已經明白了一切。
某個人并非是已經叛國,而是他……想借著周軍的刀去殺掉某些人!
高長恭一向是自信滿滿,這次卻是頭一遭感覺自己實在是太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