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兕一個人呆在驛館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那位臨川王陳蒨,見到親弟弟陳頊很高興,熱淚盈眶這個可以有。然而把自己支開,完全不聽自己這個使者是來做什么的,身上帶著什么任務。
這就有些蹊蹺了。所謂親情,在重要國事面前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再說陳頊已經回國,你還怕以后見不到?
不說商議國事,就說聽一聽概要,也是花不了多長時間的吧。作為南陳皇帝陳霸先的親侄子,還是手握重兵的實權王爺陳蒨,地位相當微妙。
難道他真的因為那點親情,就完全不把自己腦袋當回事?耽誤了大事,他能付得起責任來?
邏輯完全說不通。
長孫兕結合京口外松內緊的防務情況看,心中有了一個十分駭人的判斷。
莫非,陳霸先死了?陳蒨打算玩政變上位?
不得不說,這種可能性很大,在南北朝乃是司空見慣,滿大街都是類似玩法。
來之前的時候,長孫兕就打聽到,當年陳霸先與北齊軍硬剛慘勝后出其不意閃擊江州的高伯逸所部,結果被伏擊,完敗!
僅僅只有陳霸先和麾下幾個猛將,如蕭摩訶等人坐小船逃到建康,陳霸先還受了很重的箭傷!
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多,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而冬天是老年人的門檻,在古代,很多老人都熬不過某個冬天,然后永遠的長眠于地下。陳霸先該不會……剛剛過世吧?
如果是這樣,那么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陳頊這個時候回來,正好是兄長陳蒨的左膀右臂!
難怪陳蒨那么高興,又要把自己支開,原來是在商量怎么政變啊!
一想到這里,長孫兕渾身冷汗,手都忍不住抖了起來。捋清楚了思路,他反而更擔憂了。
如果自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可能還有一條生路。
如果陳蒨知道自己已經猜出來他的意圖,那么……這回真是難逃一死了。
要逃跑的話,似乎也是不行,因為這里是陳蒨的地盤,到處都是對方的人,真是……X了狗了。
長孫兕是個樂觀的人,所以他就當自己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安安靜靜的在驛館里當起了咸魚。
第二天,果然和預料的一樣,驛館被封鎖,一日三餐都有人照料,衣服也有換洗的,唯獨不能出去,而且陳蒨也沒有派人來問詢。
簡單的說,就是被軟禁了。
一想到自己最喜歡的兒子長孫晟沒有一同被抓,反而安安全全的待在高伯逸身邊,長孫兕就感慨人生際遇無常。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永遠都不知道現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將來究竟是福是禍。
事實上,南陳的局面,遠比長孫兕想象的要復雜。
皇后章要兒(陳霸先明媒正娶的老婆),也知道此事,然而她卻一直都沒有表態。
說白了,老子死了,兒子當皇帝天經地義。
陳霸先與章要兒有一子,就是陳昌,目前被宇文邕握在手里,輕易不會放走。
章要兒認為,按道理,應該讓陳昌回來登基,繼承帝業。
但問題是,如果陳昌回來了,現在手握禁軍,虎踞京口的陳蒨怎么辦?
秘不發喪,是因為還沒有決定將來大家到底怎么玩。章要兒是希望讓陳蒨寫下一份類似于“保證書”的東西。
也就是說,陳蒨不登基,只是當攝政王爺。與北周攤牌,放回陳昌,讓陳昌做皇帝。
今年陳昌已經二十一歲,從年齡上說,當皇帝完全沒有問題。
只不過,章要兒的想法很豐滿,但現實卻是很骨感的。
甚至都能直接摸到帶著血的骨頭了!
事關皇位繼承,就連親爹親兒子互相殘殺都屢見不鮮,更何況是堂兄弟?
就是陳蒨全盤接受了章要兒的提議,陳昌敢信么?
就算他信了,陳蒨心里沒點想法么?
陳蒨身后一幫人,比如章昭達、韓子高等嫡系,會甘心么?
那些目前尚未站隊的南陳大將,比如吳明徹、侯安都、周文育、蕭摩訶等人,會相信一個對南陳地區完全不熟悉的“質子”回來繼承皇位么?
要知道,南陳所受軍事壓力極大!這兩年是因為北齊改變國策,緩和了與南陳的關系,最后才有現在的和平。
一旦陳國內亂,高洋還會不會像現在這么好說話,可就難說了。
嬴政能回秦國繼位,是因為那時候沒有人敢惹秦國。而南陳則是誰都能上去咬一口。
目前南陳的兵力分布情況是這樣的:
吳明徹和侯安都帶著禁軍一部在國土西部邊境的鄱陽湖練兵,準備攻打江州豪酋勢力,也就在北齊所占據的豫章(今南昌市)以南。
陳蒨和章昭達在京口,拱衛京師,負責建康防務。要知道,建康城雖然大,卻是沒有城墻的。
僅僅是臺城有宮墻,石頭城等據點有城墻,易攻難守。
光守城池,是守不住建康的,南陳京師的核心,在京口,也就是今日的鎮江市老城區。
而周文育,則是帶著一部人馬,在會稽地區彈壓民亂。兩年前由于王僧辯所部盤踞在此,陳霸先帶人與其激斗,對當地民生造成了極大破壞。
以至于此刻很多殘余勢力變兵為匪,利用水路劫掠,南陳不得已,只能讓周文育帶兵鎮壓,片刻不得離開。
擺在陳蒨面前的是一個很容易卻也很難的事情:
要如何才能順利登上皇位!
其實帶兵直接接管建康城防,撤換宮衛,尊章要兒為皇太后就OK了。這實際上是有一個隱性的“過繼”程序在里面。
也就是說,登基以后,陳蒨是不能給他親爹陳道譚皇帝謚號的,類似于他被過繼到了陳霸先一脈,章要兒自然就成了皇太后。
當然,做到這一步很容易,難的是如何善后。
侯安都和吳明徹等人,并未接受陳蒨是皇帝的事實,陳國的百姓(主要是士族),也很難接受這種不經過正式程序就上位的舉動。
所以這件事需要人來背書。
不然有不長眼的跳出來指責陳蒨弒君,他渾身是嘴也說不利索,背書的人只能是陳霸先的妻子章要兒。
現在這個話題又轉回來了,章要兒死都不松口,依然不肯讓陳蒨名正言順的當皇帝,這該怎么辦呢?
這件事愁壞了陳蒨,手里幾萬兵馬跟擺設一樣,此時完全都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