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啊,你以后是不是想當皇帝?”
黑漆漆的臥房里,張紅娘剛剛從欲海里爬上岸,就忍不住詢問已經進入賢者時間的高伯逸。
心思單純的人,往往對身邊人的細微情緒有著難以解釋的敏銳。
高伯逸抓著她的小手,懶洋洋的問道:“這種話你也敢說,怕不是腦袋想搬家啊。”
這種話只有張紅娘敢跟高伯逸說,也只有她說這話,高伯逸才會不當回事。
當年她還說要爭奪正妻之位呢,現在府里哪個女人把她當威脅了?會咬人的狗不叫,這個比喻雖然不恰當,但也很有那么幾分道理。
對于張紅娘的“妄言”,高伯逸既沒有承認,亦是沒有否認,這本身就是一種很明顯的態度了。
“沒進府以前,我爹讓我做這做那的,我一百個不愿意,恨不得天天出去玩才好。現在你就像是高洋養的獵犬一樣,他讓你咬誰你就咬誰,你不盯著那個位置誰信吶。
我雖然不聰明,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腦袋簡單的人,往往能抓住問題的本質,不被那些表面現象所迷惑。張紅娘的問題直指核心:你要是沒點念想,何必為高洋鞍前馬后的跑腿,當咸魚也可以的啊!
張紅娘軟軟的把頭枕在高伯逸的肩膀上,喃喃自語的說道:“今年老家的莊稼都被蝗蟲啃了一大半,不知道明年會不會好一點。我爹說多虧了楊大人(楊愔)開放水次倉賑災呢。不然真要餓死不少人。”
她的思維很跳躍,一下子就跳到蝗蟲上面去了,估計也是今天剛剛聽到的事情。
嗯?蝗蟲?不是說今年是個豐收年么?
從對方的話里面,高伯逸得到了兩個重要信息!
第一個是今年張紅娘的老家(河北)發蝗災了,但官方報告的不是這樣。
第二個則是,北齊的糧倉,估計空了一大半,明年的收成變得非常重要。如果再出什么幺蛾子,以后日子不好過,估計要賑災都拿不出余糧來了。
這跟他之前聽到的北齊各地水次倉被填滿的消息截然不同。
“你爹說的?”高伯逸不動聲色問道。
“對啊。我爹還說,蝗蟲是一陣一陣的,前年是在山東,今就在河北了,好像是一直在往西邊走。”
張晏之這人很厲害啊。
聽完張紅娘的話,高伯逸大為警惕。
蝗蟲是地域性災害,吃完一片地方,就跟著風走,在當地產卵后,被嚴寒凍死。明年幼蟲孵化出來了,繼續遷徙。
所以蝗蟲災害發生的時候,很少會出現全國范圍內的大蝗災,而是在某個較為封閉的區域內肆虐。
今年就已經吃到河北來了,那么下一站是哪里呢?
高伯逸沒說話,低頭沉思。
“阿郎,我是不是說錯什么話了?”
高伯逸將手指按住她的紅唇,繼續思考。
這波蝗蟲是從東向西邊跑的,楊愔的工作還是做得不錯,使用了很多手段,比如說填埋、翻土等手段來對付蝗蟲過后的災害。
明年河北一地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動靜了,然而……晉陽那邊如何?
高伯逸瞇著眼睛,猛然間發現,似乎,一直以來都被封閉的晉陽地區,情況可能會不太妙!
因為公蟹田的事情,那邊鮮卑軍戶與勛貴們矛盾增加,自然也沒有精力去處理這些田間地頭的事情。
再加上晉陽地區農牧混合,對于農耕,一直沒有中原地區精細化,因此一旦引發蝗災,對他們的影響絕對是非常大的。
最后,今年河北蝗災,消耗了很大一批儲備糧。楊愔和世家大族,大概是通過跟南陳進口糧食出口兩淮鹽,將自家糧倉補滿了,將陳糧甚至是沙土換到水次倉里面糊弄高洋。
而且這些水次倉,很有可能小半都是空的。
這些人為什么要如此做派,只怕,并不光是世家囤積居奇的本性,而是他們預料到,高洋很可能命不久矣了!
所以這些人在為明年齊國的大亂做準備!
他們之所以不在幾個月前通知自己,是因為那時候鄴城的不安要素太多,自己還沒有絕對把握,他們還不敢下注。
今日張紅娘說起此事,究竟是張晏之“無意中”透露的,還是……一個簡單的偶然呢?
“阿郎,你捏疼我啦!”
張紅娘的一聲尖叫,打斷了高伯逸的思緒。
“抱歉,我剛才想問題想得入神了。”
“真是的,我可是要給你生兒子的,你把我捏壞了怎么辦?”
張紅娘不滿的抱怨道。
人與人是不同的,這種話李沐檀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只會記在心里。當然,不是記仇,而是時候去查一下高伯逸因為什么事情如此失態。
可惜張紅娘不是她,也無法得知高伯逸此時內心的震驚與忌憚。
記得前世的時候,有位研究歷史和政治的老教授談起過高殷,就感慨的評論了北齊內部的權力更替。
別看晉陽鮮卑作風粗獷,其實他們并不是最無恥的一批人。如果他們最無恥,為什么斛律光會被高瑋殺掉呢?
高殷就算能粉碎高演和高湛他們的政變,打退晉陽鮮卑的反撲,如果他本人不是雄主,也不過是在北方樹立一個“東晉”而已,淪為以趙郡李氏為首的大世家的傀儡。
到時候就會有“李與高,共天下”這樣的說法出來,其實跟晉陽鮮卑當道,強不到哪里去。
“你睡吧,我要去找下你爹。”
黑暗中,高伯逸在摸衣服。
“阿郎,好不容易輪到我,你這就要走啊……”
張紅娘抱著他的胳膊哀求道。
“好吧,快一點應該還是來得及的。”
大床又開始猛烈搖晃起來。
“蔡先生,你們陳國的待客之道,還是真是頗有些與眾不同啊。”
長孫兕似笑非笑的看著穿著官服,帶著禮物站在驛館大門前的蔡景歷說道。
不可否認長孫晟是個天才,很小就是機靈鬼。然而他爹長孫兕也是笑面虎一般的人物,總是不生氣,總是不掉坑。
除了這次以外。
“陳國國主日理萬機在下可以理解,現在已經兩日了,就算不能見面,起碼也要有個說法吧?”
長孫兕“故作憤怒”道。
實際上他已經非常確定,陳霸先絕對是駕崩了!
“長孫先生想見國主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有件事情,還是要麻煩一下。”
蔡景歷不緊不慢的說道,他就是這樣,說完一句話,就會看看對方的表情神態,從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這幾乎成為了一種職業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