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高伯逸一人坐在帥帳內,桌案上擺著的,是斛律光提供的高平地區詳細地圖。
巴公原那個地方,被畫了一個圈。
他跟楊素說得輕松,實際上,段韶并不是傻子。你不去找他決戰,他也會來找你的。
沒有糧草的軍隊,極有可能跟項羽當年的巨鹿之戰一般,破釜沉舟,然后士氣大振!
這一點,是不能不防備的。
萬一機關算盡,最后卻沒把握好,讓段韶贏了,那簡直是丟穿越者的臉好吧!
贏段韶或許不難,但是……他會不會朝自己所指的那個地方跑呢?
很難說,戰爭有時候就是賭博,你永遠都無法預知最后的結局會如何。
現在兩軍的戰斗力,只能算是“勢均力敵”罷了。
“來人啊,去把斛律將軍找來。”
他要問一下斛律光的意見再說。
不一會,斛律光一臉疲憊的走進帥帳,也懶得在乎那些虛禮,直接跪坐到桌案旁,眼睛看著地圖。
“大都督。”
斛律光剛剛開口,高伯逸一抬手,阻止了對方繼續說下去。
“今夜,你就帶著麾下本部人馬,然后去雕窠嶺那里等著段韶來。巴公原之戰,你不必參加了。”
對昔日的袍澤舉起屠刀,這確實是一件讓人心里不舒服的事情。高伯逸能這樣考慮,對斛律光很有些觸動。
“謝大都督,末將定然會提著段韶人頭來見!”
斛律光激動的說道。
“上次你去雕窠嶺考察地形,覺得如何?”
高伯逸好奇問道。
“只要一千步卒,就能擋住千軍萬馬。但是要抓住段韶,那還是要突然襲擊才行。”
這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段韶不會站在那里等著你來抓,他會跑啊!只有在伏擊中猝然發難,才能將對方留在那里。
“嗯,我就怕段韶不去那里,他萬一往南面去洛陽怎么辦?”
高伯逸就是怕“癌細胞擴散”,這次是在切腫瘤,那就好好的切。就怕段韶跟高氏皇族的人合流,后面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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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韶若是去洛陽,猶如失去水的魚兒一樣,他不會去的。”
斛律光十分篤定的說道。
“軍戶,是六鎮的根子。沒了晉陽,沒了軍戶,段韶就是沒了牙齒的老虎,沒了翅膀的雄鷹,只要他還想做一番事業,就一定不會去洛陽的。”
斛律光說得不錯,之前段韶已經得罪了高氏皇族,現在他又失去鮮卑軍戶,他的家族也跟他斷絕了關系ꓹ請問這廝失敗了以后還能剩下什么?
高伯逸是關心則亂ꓹ歷史上段韶名將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現實則是ꓹ時也命也運也ꓹ任何人的成功ꓹ都離不開時代的助力。
這個時空,早已不是北齊北周爭雄那個年代了。如今晉陽鮮卑上下離心ꓹ連斛律光都站在了段韶的對面。
他要是輸了,還有別的路可以走么?
“是我想差了。”
高伯逸將令箭交給斛律光道:“去吧ꓹ不必回營了。”
斛律光接過令箭,似乎有話欲言又止。
“怎么了ꓹ說吧。”
“大都督,注意左翼。按段韶的習慣ꓹ他會以左翼為突破口。”
呃?還有這種講究?
高伯逸疑惑問道:“此話怎講?”
“出拳的時候,習慣出右拳ꓹ打的是對手左邊,排兵布陣也是如此。而我們在防御的時候,卻習慣性的喜歡把右翼強化ꓹ因為那里也是發起突破的地方。
大都督只要注意了這一點,就不會有事了。”
排兵布陣的小小學問ꓹ哪怕一點點改變,有時候也足以影響戰局。高伯逸拱手行禮道:“有明月兄提醒,段韶他想不輸都難。”
“那末將告退。”
斛律光松了口氣,接過軍令出了中軍大帳。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快要被吃光的月亮,決戰的那一天,剛好是月虧。
“晉陽六鎮……”
斛律光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此戰過后,晉陽當然還是晉陽,但晉陽六鎮,恐怕就會成為一個歷史了。
那些軍戶,不知道會怎么安置。
聽天由命吧。
決戰前一天,段韶一人來到陽阿城外的墳地,這里有一塊無名墓碑,冬天自然不可能有鮮花,但是很顯然,與周遭白雪皚皚的地面相比,這里干凈整潔。
顯然是有人每日都在打掃。
“當初讓你嫁給高洋,確實是一個錯誤。毀了你一生,亦是拆散了你跟唐邕。此事乃是我一手主導,所以你也一直恨我吧?”
段韶輕輕撫摸著墓碑道:“人生在世,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無法做選擇,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父親也是這樣。
段孝言性格乖張,他出事是必然,只是……你本可以安安穩穩的活到壽終正寢的。”
他說了幾句,感覺喉嚨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但是心里又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出來,不想任何人聽見。
最終,他依然沒有再說一句,而是拍了拍墓碑,轉身就走了。
其實段韶很想說,他已經預感到這次決戰,就是他的最后一戰。
他也很想說,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不是段家的人,那樣就有足夠的回轉余地,能夠保全家族。
但他沒有說,哪怕這里空無一人。
對于一個主帥來說,有很多東西,是需要去默默承受的。
段韶剛剛走了幾步,就看到唐邕已經在他面前了。
“你也來看她啊。”
“嗯,最后一次了,這里本來也就是個衣冠冢而已。”
唐邕面無表情的說道,看得出來,他忍住了怒氣。
因為怒氣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對著段韶來發,要咆哮,那也是要對著高洋、高伯逸這樣的人。當然,高洋已經嗝屁了,所以唐邕心里才會更加憋屈。
想報仇都沒人可以找!
“明日,你會贏的吧?”
唐邕有些不確定問道。
“誰知道呢?打仗這種事情,沒人能說自己穩贏的。”
聽到這話,唐邕沉默的點點頭,好多事情不需要說那么透。
“今夜你就去洛陽吧,走小路去。”
段韶輕聲說道。
“今夜就去?”
唐邕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問道。
“如果我贏了,你正好去洛陽打個前站。如果我輸了……你去周國吧,齊國已經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唐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站在原地想了許久。
“我知道了,今夜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