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了!而且還是大獲全勝!
洛陽的叛亂被剿滅,前來“助拳”的周軍被痛毆,幾乎全軍覆沒。宇文邕僅以身免,周國元氣大傷!
更有周國北路軍主將韋孝寬,放棄了玉璧以東的所有土地,龜縮在玉璧城內不出,經略十多年所占據的河東一部,徹底吐了出來!
消息傳到鄴城之后,皇宮沸騰了,官衙沸騰了,大小酒樓酒肆沸騰了!
似乎是不可思議,然而細細想來,卻又是情理之中。畢竟這位高伯逸高都督,那真是典型的“能人所不能”,從高德政丟棄的外室野種,到今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其過人之處,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表述的?
托高伯逸的福,神策軍在鄴城周邊的家屬,被各色人物踏破了門檻,全都是前來牽紅線提親的。一時間,丘八不再是貶義詞,而是邁向成功之路的敲門磚。
各種人物,各色心思,羨慕高伯逸者有之,嫉妒者亦是不少。更多的人卻是在暗自揣摩,高伯逸此番大敗周軍,回到鄴城之后,權勢大概又要上一個臺階。
高氏皇族的力量,包括他們的門人,親信,私軍等等,這次都集中洛陽,被重創,損失慘重。等高伯逸回到鄴城之后,高氏一族的人,還真能維持得住?
會不會發生司馬懿賺曹爽之事?
鄴城會不會發生大清洗,會不會血流成河?
一切都是問號。
眼看年關將近,傳統新春佳節就要到來,高伯逸忙碌了這大半年,會不會想收割本來就屬于自己的勝利果實?
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鄴南城尚書府的簽押房里,楊愔將剛剛審閱過的政令蓋了一個章,挪動著胖胖的身軀,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總算是完成了!”
他感慨的長嘆一聲,隨著這個章蓋下去,今年最后一道中樞政令就下了,剩下的,全是明年的事情了。
隨著高伯逸率軍全殲來犯周軍,河北各大世家,對他的態度,有了極為明顯的改善!反饋到楊愔這里,就是他變得十分好做人,來自于本家宗房的壓力全部消失,只要是高伯逸所要求的東西,無有不允。
這真是驗證了那句話:打贏才是硬道理!
無論你事先策劃多么好,有多大的戰略意義,如果不能打贏,那就是白搭,只會被人恥笑。正如宇文邕此番出兵洛陽一樣。
他要是贏了,那就能徹底轉變周國與齊國之間的戰略態勢,可謂是神來之筆。然而,輸了的話,那就自己回家洗洗睡吧,以后也別指望史書會說什么好話。
“要變天了啊。”
楊愔走到門口,看著黑壓壓的天空,烏云密布。已經入冬,可不會有什么“潤如酥”的小雨了。這個時節,也是該下雪了。
正在他感慨的時候,外面一個穿著紫袍的官員匆匆而來,幾乎要跟楊愔迎面撞上!
此人正是被任命為將作大匠,負責主持營建國家大型工程的崔季舒。
“叔正(崔季舒表字),到底發生了什么大事,你為何如此驚慌?”
崔季舒最出名的事情,就是打了東魏孝靜帝三拳,乃是高澄“狗腳朕”典故的見證人,經歷過不少大事。按說,除非鄴城被人攻破,否則他是不會如此驚慌的。
“今日,馮翊郡王被魚贊下獄了!可是,滎陽鄭氏的人,卻毫無反應!”
崔季舒壓低聲音問道:“高都督還未入鄴城,卻發生這樣的事情,難道還不奇怪?”
馮翊郡王,就是高潤,高歡第十四子。但是比較特別的是,他母親是滎陽鄭氏第六房出身的鄭大車!
嗯,此女也曾經跟高澄通奸過,名聲可不咋地。
楊愔眉毛一挑,愣了幾秒沒說話。
高歡的兒子,現在內斗死的,“意外”死的,病死的,謀反死的,七七八八的一大堆。高潤現在十七歲,母親家族也比較有勢力,算是個可以拎出來看一看的人物。
當然,現在高氏一族大權旁落,親信黨羽都被清洗,這樣的身份,是禍的可能遠遠大于是福,只不過這些事情,是高伯逸需要操心的,而不是他楊愔。
高伯逸做人還算有底線,高洋的幾個庶子,一個個都活得好好的,倒是高澄的兒子跟高歡的兒子,被清洗了不少。
很難說這些都是巧合,應該是高伯逸對高洋的某種承諾。至于死人的要求到底有什么約束力,這個楊愔不知道。
只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樣的信念約束了高伯逸吧,大概。
“鄭氏居然沒有來求你么?”
楊愔疑惑的問道。
鄴城中樞里面,崔季舒所擔任的職務,不算是很忙的那種,跟楊愔完全不同。他還有一個別樣的身份,那就是官方跟世家之間的聯絡人。
當初,高伯逸跟李沐檀私定終身,就是崔季舒牽線搭橋的,很難說這不是李祖升和高洋的授意。
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啊,因為你是高德政的私生子,人家就不辭辛勞的幫你?
所有看似巧合的背后,都是連橫合縱的算計。
而現在高潤下獄,滎陽鄭氏卻沒有來求崔季舒……這有些耐人尋味啊。
“遵彥,此事頗為不同尋常,鄭氏的人有沒有找過你?”
崔季舒平日里總是笑瞇瞇的樣子,現在看起來卻無比嚴肅。
楊愔搖搖頭,這段時間一直在忙著蓋章,很多新政要頒布下去。高伯逸這廝雖然出征在外,政令卻沒有閑著,很多構想都通過公文的形式送到尚書府。
然后楊愔將其細化“過濾”之后,將其中一些比較好實行的,直接做成政府公文頒布下去。剩下一些不好實行的,則是整理歸類,等高伯逸回來以后再開朝會解決。
這種模式奇怪么?
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因為高歡以前就是這么做的啊!
高歡從前在霸府糾集了一幫能干的文人,陳元康、楊愔、崔季舒乃至祖珽等人,都是霸府文官團里的骨干。
他們這些人出主意,然后做成政令下發到鄴城的官僚機構。
也就是楊愔現在呆的地方,然后尚書府將霸府的政令(往往就幾句話)細化成具體的條令,然后在東魏全國范圍內實行。
要不高歡哪里來錢糧打仗啊!
不要小看這個官僚機構,沒這個機構存在,一個國家的正常運轉,還真要出大問題。
只不過,以前楊愔是在霸府里出主意的,現在倒是成了細化政令的官員。權力變小了不說,工作量還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以前在霸府的時候,陳元康和祖珽等人分分鐘就能完成政務工作,然后幾個人約好了到處去浪,喝花酒,賭錢,勾搭良家婦女,除了殺人放火不做外,其他的壞事都做絕了!
想想還真是讓人唏噓感慨,也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情罷了。
楊愔長嘆一聲,對崔季舒說道:“魚贊在鄴城橫行無忌,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依我之見,高都督大概是想讓他干臟活,此人以后定然會不得好死。”
酷吏之流,歷朝歷代都不乏其人。前有張湯,后有來俊臣,小小一個魚贊,確實是沒什么好說的。
楊愔雖然很不齒魚贊的為人,但是他卻也知道,在完全失去利用價值以前,高伯逸是不會放棄這把“快刀”的。
魚贊在鄴城毫無根基,又把高氏一族跟河北世家得罪了個遍,對于高伯逸來說,這樣的“夜壺”還挺不好找的。
“那個……此事你不必關注了。既然鄭氏沒有來人,那多半說明,他們已經放棄了馮翊太妃(高歡沒有稱帝)跟馮翊郡王。”
高潤在高歡子嗣中,算是劣跡比較少的,這也跟他老母鄭大車嚴格管教有關。楊愔心中暗暗揣摩,鄭氏一族,對高潤不聞不問,顯然是因為高伯逸現在處于絕對優勢。
翻云覆雨不在話下。
高潤此人,已經由“財富”變成了“累贅”,被鄭氏一族嫌棄乃是必然。就算沒有這次的劫難,估計滎陽鄭氏也會跟鄭大車和高潤做實質上的切割。
比如說,從族譜上劃掉鄭大車的名字,等等。
這樣的事情,在世家大族里乃是常事。正所謂:越是上流社會,做事越是下流!世家不僅對別人夠狠,對自己人,也是一樣。
該舍棄的時候,毫不留情!
看到楊愔如此表態,崔季舒也是微微點頭,心有戚戚。今日是高潤,焉知明日不是他跟楊愔?這世道說不準的。
“對了,高潤所犯何事?”
楊愔疑惑的問道。
要抓人抄家,總要有個由頭吧。高潤怎么說也是郡王,哪怕高氏皇族失勢了,瘦死駱駝比馬大,也不是一個小小魚贊可以隨意拿捏的。
“據說,是高潤府上家奴,去內務司告發高潤,說是高潤跟高演勾結謀反,證據確鑿。
現在下獄大概是等高都督回來定奪。”
“不過,魚贊心黑手狠,高潤卻未必能活著等到高都督回來。”
崔季舒不動聲色的說道。
他這倒是說了句實話。
魚贊是什么人?這廝膽子大到沒邊,高伯逸想做又不方便做的事情,他做起來百無禁忌,地地道道的一個狠人。
魚贊先殺人,等高伯逸回來,再假惺惺的做好人,來安撫各方勢力。面子他拿了,里子他也拿了,當真是打的好算盤。
等魚贊得罪的人足夠多了,再把此人殺了祭天,那些人的怨氣,也就消散了,所有的感激,都會給高伯逸!
什么叫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就是了。
楊愔和崔季舒對視一眼,二人相視無言。
時代變得太快,高歡來了,高洋來了,現在他們的時代結束了,高氏一族,似乎要從舞臺上下來,區別僅僅在于走下來還是滾下來!
“唉!”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畢竟,他們也是舞臺上的一員,難道也要滾下臺么?
讓人情何以堪?
高伯逸已經星夜兼程的趕到了虎牢關,查看了高演的尸體后,聽取了“專業人士”(也就是仵作,也稱為“令史”)的報告后,高伯逸終于確認。
高演就是自盡的!
這一點,同樣被俘的高延宗也能作證。
他去了一趟茅廁,回來就看到高演吊在房梁上,弄下來的時候還有氣,但是最后卻沒有救過來。
原本應該死得“轟轟烈烈”的前長山王高演,居然自盡了,居然死得這么窩囊,不由得讓人唏噓感慨。
說真的,高伯逸確實沒打算殺高演,因為留著他還有大用啊!或許是高演不笨,察覺出了高伯逸的詭計,所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這樣自盡了。
也真是夠剛烈的!
“罷了,死了就死了吧。”
高伯逸輕嘆一聲,懶得繼續糾結這些事情了,不過是善后稍稍麻煩點,這些都是細枝末節而已。打贏了宇文邕,滅掉了高演跟高孝珩,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
至于其他的,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主公,鄭述祖求見。”
楊素在高伯逸耳邊輕聲說道。
高伯逸現在正在虎牢關的一間石屋內思考問題,沒想到楊素就直接闖了進來。
“鄭述祖?”
這不就是鄭敏敏老爹么?
高伯逸略有些奇怪,因為這廝按道理應該跟他兒子鄭元德一起在鄴城公干啊!為什么會到虎牢關呢?
滎陽離虎牢關咫尺之遙,鄭氏知道自己現在在虎牢關沒什么稀奇的。不過鄭述祖親自來,卻是有些不可思議了。
這只能說,高演自盡讓高伯逸在虎牢關,完全是在鄭述祖的意料之外,哪怕沒有這件事,鄭述祖也會去宛城找高伯逸!
“讓他進來吧,你去門口,把門守好,任何人不得進來。”
高伯逸沉聲說道。
楊素慎重點點頭,直接走到門口,不一會,鄭述祖走了進來,輕輕的帶上門。
“鄭先生前來虎牢關所為何事?我記得你應該在鄴城才對啊。”
高伯逸面露疑惑問道,開門見山,毫不遮掩。
“老朽正是為了高潤而來。”
鄭述祖不動聲色的說道。
“高潤?”
這個名字聽著有點耳熟,高伯逸回憶了一下,他喵的,這不是鄭大車跟高歡的兒子么?
“然后?高潤怎么了?”
高伯逸感覺莫名其妙。
“高潤被魚贊下獄,說是勾結長山王作亂。”
給高潤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策應高演啊!魚贊這個栽贓,水平太次了,或者叫吃相太難看,連路人都覺得惡心。
“你是來為高潤求情的么?此事我已知曉,回去后,我會妥善處理此事的。”
高伯逸無力擺擺手說道。
先是高演,后是高潤,這是在搞毛了,他真沒想把這些人趕盡殺絕,實在是沒必要做那么難看!人心啊,不是靠屠刀殺出來的。
至少不能完全靠刀子。
“非也,老朽說的不是這件事。”
鄭述祖搖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