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呀!”
公孫氏的流寇中也不乏悍勇之輩,在“先登百里侯”的刺激下(破城后第一個登上城頭并且還未死的死士,劃一個縣那么大的地方讓他令食邑,算是很瘋狂的賞賜了),金州城守軍壓力大增。
李穆用橫刀砍翻一名剛剛登上城頭的流寇,頓時感覺一陣腳軟。此時他身上的黑色盔甲已經全部染紅,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敵軍的血。
多半還是敵軍的吧,要不以這種模樣,血早就流干了。
今日清晨開始,公孫氏就派人攻城,輪番上陣,不計傷亡。傻子也看得出來,金州城的守軍,已經搖搖欲墜。趁著金州被圍,楊素帶著齊軍一路南線掠地,漢江走廊的其他城池都已經投降,唯獨金州城屹立不倒。
不過看起來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叮叮叮叮叮叮叮!”
城下響起一陣鳴金之音,公孫氏麾下的賊寇如同潮水一般退卻,轉眼間就退出了城頭守軍的視野范圍。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城外到處的尸體與斷掉的旗幟。
金州城城頭,立著的旗子,十面起碼被人砍了七八面,只剩下城頭樹立的殘破大旗,還傲然挺立,向世人展示著自己的不屈不撓。
李穆一陣陣眩暈,不自覺的退后兩步,倚靠著城墻順勢滑坐在地上,雙眼的焦距都變得有些渙散。
他帶來的親兵,今天死了一大半,全都是在肉搏戰中慢慢消耗掉的。城內的守軍,也全部上了城頭,再也沒有哪怕一人的預備隊。
而南線的齊軍,甚至還沒有出手,只是讓公孫氏的人馬來消耗自己的氣力!
“來人啊,扶我起來!”
李穆的嗓子都有些沙啞,喊了一聲,根本沒人搭理他。又連續喊了幾聲,這才有親兵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扶起已經脫力的李穆道:“將軍,金州城南面城墻,齊軍正在列陣,似乎要接替公孫氏的流寇攻城,我扶您去看看吧。”
為什么李穆身邊沒人,一方面是因為公孫氏猛攻城墻北面,這里的士卒死傷慘重,另一方面則是齊軍又從南面攻來,那些還能行動的士卒,多半都去了南面城墻。
弄不好,金州城破,就在今夜了。
李穆的心一陣陣的下沉。自從公孫氏作亂,時間已經不短了,可是,他在金州,就沒有看到朝廷一兵一卒派來增援。
其實這種情況,跟隋末的時候很像。
國家的基本盤還是有,但是,四處都在漏風!也不知道那些軍隊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各地的官僚機構為什么就是不運轉了!
其實說白了,人心已經變了,哪怕少數的人依舊在堅持,也改變不了大勢。就好比說漢中被賊寇占領,關中那么多世家豪強,一家出個幾百人,也能湊齊萬人的隊伍平叛吧?
可是為什么這些人都一點動靜沒有呢?
因為他們都看得到,公孫氏成不了什么大氣候,也搞不出什么大麻煩,至少,對他們沒有特別大的威脅。
現在那些人想的是,到底是低個頭服個軟,跟著打進關中的齊軍混,還是跟著宇文氏一條道走到黑!
很多人都是希望前者,因為自從宇文泰死后,他們再也回不到原來“半獨立”的狀態,因此,自然是要跟著強者混。這是個很容易理解的邏輯。
所以,漢中丟失,跟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漢江走廊失守,齊軍長驅直入,又不是要他們的命?
只要高伯逸不放出“入關中,殺豪強”的狠話,那么這些人就會拼了命的保存實力。因為等齊軍入主關中后,肯定會找一些實力比較強的世家合作,以此穩定關中的局面。
而弱者,則很可能成為“祭品”,被高伯逸用來“殺雞儆猴”。
親兵扶著自己走到另一面城墻的這一路,李穆就想了很多很多的問題。
舊主留下的昔日情懷,可以用來當飯吃么?或許可以,但那也得跪著找人要,比如說找竇毅的夫人襄陽公主,或者獨孤信這樣的人要,還得看人臉色。
更多的則是,被昔日的故意往死了踩,來取悅新主,不必懷疑,就是高伯逸無疑。
李穆聽聞,高伯逸此人工于心計,熟悉世情又心狠手黑,是相當不好糊弄也不好對付的人。以目前的形勢看,齊軍入主關中之人,就是他李家全族人頭懸掛于城墻之時。
這很可能成為高伯逸用來警告關中世家,以后一定要乖乖聽話,不要想著扶持宇文氏的殘黨搞事情!
為什么呢,誰讓宇文邕和宇文憲小時候是被寄養在李賢家,而李賢又是自己嫡親大哥呢!有這種關系在,別人不搞你搞誰?
李穆不動聲色的掙脫開親兵的攙扶,亦步亦趨的走到南城城頭,就看到夕陽下遠處黑壓壓一片,光線不好,看不清旗幟上寫了什么,只覺得軍容齊整,看起來頗為氣派。
“早就聽聞楊素自幼聰慧,如今一見,果然是少年英才……”
李穆長嘆一聲,從前楊素也在長安居住,不由得唏噓感慨。
公孫氏為什么會猛攻金州,他們為什么會南下打通漢江走廊,而不是前往封閉的西蜀?
齊軍為什么可以驅使公孫氏的流寇,讓他們成為打破兩軍對峙僵局的關鍵?
所謂上兵伐謀,有時候打仗一旦交手,其實勝負往往就已然提前定好了。李穆不會蠢到自以為齊軍是運氣好,很多事那么“巧合”,不過是臺面下的連橫合縱罷了。
很顯然,楊素給公孫氏開出來很多誘人的條件,才讓那些毫無信義的流寇甘愿聽從他們的趨勢。
“李將軍,敵軍從城外射上來一封信。”
親兵將一封綁著帛布的箭矢遞給李穆。
“嚴密監視敵軍動靜,無論他們搞什么花樣,都要第一時間跟我回報,明白了么!”
李穆嚴厲喝到。
“喏!”
李穆擺擺手,身邊兩個親兵識趣的退到了一旁。
金州城下,齊軍大陣后方,很突兀的擺著一張桌案,還有兩個厚厚的軟墊。楊素給坐在對面,紅光滿面的公孫肥倒了一杯酒。
“公孫兄,此次你們攻城很是傷了些人,在下真是過意不去。這樣,城破之后,我只要李穆一人,其余俘虜,任憑你們處置。
三日之內,我軍不入城,一切交由公孫兄弟,府庫任由你們拿,能拿多少拿多少。三日后我軍來接手城池。
只是有一點,城內百姓不得濫殺,我就只有這一點要求。”
楊素正色說道。
公孫肥消瘦的臉龐愣了片刻,在心里算了一筆賬。
周軍任憑處置,那么就是說可以將這些人充實到自己隊伍里。
齊軍三日不入城,那么就是說這里的東西都是自己的,三天半空府庫就成。
楊素強調不能濫殺無辜百姓,但是沒說不能肆意搶劫。依照“只要沒約定的那就算默許”,公孫肥覺得這筆買賣完全做得!
因為他們也不打算在金州逗留,而是要帶兵和齊軍一同北上漢中,然后將漢中城讓給齊軍,讓齊軍替自己守好蜀地門戶,他們則是集中精力掃蕩西蜀!
這算是各取所需。
“好說好說,那就依楊兄弟所言,若是破城,三日后,我軍自會撤出金州城,不濫殺百姓,亦是不帶走一個百姓。”
只說不帶走百姓,可沒說不帶走周軍俘虜!公孫肥暗中給楊素下了個套。
楊素哈哈大笑,假裝沒聽懂公孫肥的言外之意,舉起酒杯說道:“來,敬大哥一杯。”
“來,干杯!”
公孫肥亦是舉起酒杯,思緒早就飄到了攻略蜀地。
“你說,如果你是宇文憲,那么你會怎么破敵?”
位于蒲坂城附近,黃河與汾河交界處的齊軍大營帥帳內,高伯逸一邊讀《孫子兵法》,一邊對正在書寫軍令的鄭敏敏問道。
“不要煩我,我在指揮千軍萬馬呢!”
鄭敏敏頭也不抬,筆走龍蛇的寫完一份軍令,搖了搖手中的鈴鐺,營帳外的親兵就麻利的走進來,將這份軍令拿走。
不得不說,在處理這些細活上,鄭敏敏比高伯逸厲害多了。
“你看,這樣分工多好,我負責思考怎么打敗宇文憲,你就負責下令,這樣就行了。你的字也寫得好看,不像我,有時候寫的字那些丘八看不懂。”
鄭敏敏不理他,繼續寫下一份軍令,具體是什么內容,都是他們早先就說好了的,列好清單,干練的女秘書一項項的寫下令發出去。
“你是為周軍準備了三套方案么?”
又寫完一份,鄭敏敏將毛筆放下,伸了個懶腰問道。
“對,《平南策》中說,以雄厚之國力,行胡人之野戰,殊不可為。周軍要燒糧草,就讓他來,我打他一棍子。他要襲營,也由得他來,只叫他損兵折將。
下一步,也就是你軍令里寫的,我軍會在蒲坂以北的黃河對岸建立浮橋,準備渡河,然后一個個的拔除周軍據點,最后合圍蒲坂。”
高伯逸將《孫子兵法》放在桌案上,輕輕的握住拳頭又松開。
“我就是不跟周軍決戰,就是要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只要汾河在我手里,我就不怕他們玩花樣。”
鄭敏敏不懂打仗,但是跟著高伯逸許久,她也明白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
如果敵人很急,那么說明時間在你這邊,拖下去,對你會比較有利,一定不能跟著敵人的節奏走。
“你桌上擺著幾十封周軍將領的書信,這些就是我打勝仗的保障。只要不作死,最后贏的一定是我,這點毋庸置疑。”
正在這時,竹竿匆匆忙忙的走進軍帳,發現高伯逸跟鄭敏敏居然一本正經的討論軍務,而不是在狗男女偷吃,心中暗暗著急。
這么好的機會,鄭敏敏都不知道要下手,真是情商超低。
將雜念撇到一邊,竹竿從腰間掏出一個竹筒遞給高伯逸說道:“晉陽來信,有突厥騎兵出現在晉陽以北,試探性靠近城墻挑釁,被亂箭射死幾人后退走。
但這些人消停了幾天后,就封鎖了晉陽北上到大漠的通道。無論是我方斥候還是商旅,他們見人就殺,似乎是想引我軍出兵北上。”
突厥么?
高伯逸將竹筒打開,信是斛律羨寫的,上面說突厥人有攻打晉陽的企圖,不過看起來不太像是會死磕晉陽堅城,倒是有可能在周邊肆虐,干擾春耕。
他已經讓晉陽守軍嚴陣以待。
上面既沒有要高伯逸派兵支援,也沒有說晉陽能不能守住,反正就是一封很含糊的信。
“寫一份軍令,讓斛律羨暫且忍耐,大軍不要出晉陽城,堅壁清野。至于田地荒了就荒了吧,秋天的時候,我會讓鄴城輸送糧草的。”
高伯逸冷靜說道。
鄭敏敏立刻就動筆寫了份軍令,交給了竹竿,麻利得讓人有些害怕。
竹竿總算是明白,為什么鄭敏敏不對著高伯逸賣弄姿色了。
對于沒見過漂亮女人的屌絲來說,女人要攻克他們,當然是直接脫衣服比較快比較高效。但對于高伯逸這種女人成堆的老司機來說,這一套就不管用了。
能在事業上幫助他的女人,自然就能得到更高的地位,這是由屁股下的位置決定的。
畢竟,高伯逸不是石崇,不是北魏末年那些斗富的元氏族人,他的志向,是一統天下。顯然,鄭敏敏現在干得不差,起碼比在床勾引高伯逸要好多了。
等竹竿走后,鄭敏敏關切問道:“晉陽雖然城池高大,但是正因為它太重要,一旦被突厥人攻下,只怕……后果嚴重啊!”
“不錯,所以,要快點解決宇文憲啊。”
高伯逸嘆息道。
解決了宇文憲,那么關中就會門戶大開。突厥人會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關中,而不會想著去攻略晉陽了。
到時候,自己手握雄兵,又接連大勝,害怕這些草原蠻子?到時候遇到這些人,有幾個殺幾個,只管叫他們有去無回!
而撤軍支援晉陽,正好中了木桿可汗的圍魏救趙之計!齊軍走到晉陽,正好突厥人也鬧夠了,把你耍得團團轉,拍拍屁股走人!
你說可恨不可恨。
“聽起來,確實如此啊。我這一堆信件里面,有周軍說突厥人拍了三萬人入關中,不知道我們會不會遇到。”鄭敏敏憂心忡忡的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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