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嘛。
早早結束多好,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徐成華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這一刻,他心中莫名產生了一種極端掌控的快感,甚至于他都想放飛自我,直接開口告訴對方被自己誘導的實情,再去欣賞對方知道真相后痛苦和暴怒的表情,這就是徐成華深愛心理學的原因所在。
不過他是個有理智的人。
要自嗨他可以回家以后在沒人的地方盡情嗨,在警局,他還是盡量克制一點,保持一個良好的正面形象吧。
盡管心里正在沉溺于掌控欲的快感之中,徐成華依然保持著原先溫和的形象,他從皮包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認罪書,跟楚云天核對過認罪書上殺害死者的內容之后,他將筆遞交到了楚云天手上。
“簽字吧。”
“簽完就解脫了。”
楚云天拿起了筆。
在徐成華的催促聲中,他再一次閱讀了認罪書上的內容,卻遲遲沒有下筆。
“你在等什么?為什么還不簽?”徐成華心里有了一絲焦急。
楚云天抬頭看向他:“因為我要等的人還沒來啊。”
“……”徐成華遲疑了片刻。
難道這孩子家里有什么不同尋常的背景?他認為家里認識哪個大老,可以在棺蓋定論的桉件中還能把他救出去?徐成華試探道:“不管你在等的人來或者不來,都改變不了你殺害三人的事實,在這個情況下,你不管提出誰的名字,都是在害他,你明白么?”
“我不簽。”楚云天不管他說了什么,竟是耍賴似的一把丟掉了筆。
徐成華急了:“你這是什么意思?剛剛都已經承認了,難道你現在要否認你殺害三人的事實嗎?”
誰知楚云天的下一句話卻令他大驚失色。
“你不是還有錄音筆么,你慌什么。”楚云天緩緩起身向徐成華伸出手去,他拿起徐成華的皮包,抖了抖,沒見錄音設備,于是又把手伸向了徐成華的衣領。
眼見對方要逃,楚云天沉聲道:“你跑的過我?”
看到徐成華這個反應他就知道,既然不在皮包里,想來錄音設備應該是藏在徐成華的身上,他也不需要奪走徐成華的錄音筆,因此直接坐回了椅子上,而這幅姿態卻看得徐成華驚疑不定:“既然知道我錄音了,你為什么不把錄音設備搶走?這里面可是存著你承認罪行的證據。”
“我不想跟蠢人對話。”
警方不可能沒有錄音技術,因此楚云天不想在這方面跟徐成華多費口舌,他直接開門見山道:“就憑你提供的證據,只能證明是我殺死了他們三個,除此之外還能證明什么?”
“這不就已經足夠了么?”徐成華反問道。
這時,審訊室門外有人叫徐成華出去,深深看了楚云天一眼,徐成華面色陰郁的離開了這里,等他出了審訊室之后,他立刻跟警方提出抗議:“我已經快要讓他簽字了,你們這時候叫我出來干什么?”
“別騙自己了。”審訊民警瞪了徐成華一眼:“你倆的對話內容我已經聽到了,那證言只能證明是他動的手,實際上還是處于正當防衛的范疇內,僅僅是這樣,根本定不了他的罪,因為他從始至終只對死者出手了一次,并且是在被攻擊和被壓制的情況下進行的反擊。”
記錄民警冷笑道:“你被他耍了,專家。”
什么意思?
被耍了?
雖然第一次催眠并沒有成功,但是后來的光學催眠,明顯產生效果了啊?徐成華回憶著與楚云天溝通的細節,楚云天確實是因為光敏因素而對他打開了話匣子,但當他想起楚云天前與后突兀改變的態度,他忽然意識到,也許楚云天被光學催眠的表象,都只是故意演給自己看的。
這是一個少年應該具備的心術嗎?
這是一個少年應該具備的城府嗎?
從業十五年,徐成華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客戶,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行了專家,趕緊領你的傭金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民警不耐煩的驅趕著徐成華,早知道這家伙是個草包,單位哪會跟他浪費時間還花費經費,這下警方可又犯了難,從他們了解的事情經過,很明顯是死者在尋釁滋事的過程中,故意傷害他人遭到反擊致死,只不過反擊者下手太干脆了一點,沒有給他們活命的機會,也沒有達到防衛過當的程度。
此時死者的家屬正在大院外面鬧事,其中有幾個家屬似乎認識一些麻煩的人物,要是不給個交代,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本來想各打五十大板,但是偏偏楚云天的性質沒法被定罪,這就讓執法人員犯了難。
就在警方躊躇莫展的時候。
“好消息!”
接警中心傳來了一則訊息,徹底打開了當前的困境。
“昨夜與三名死者同桌的一名女大學生,她剛剛報警稱,她可以作人證,她要指證嫌疑人楚云天是主動殺死了三名死者,而不是正當防衛出的手!”
當審訊民警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頓時落下了一塊大石,然而他卻在輕松之余,心里又有點不是滋味,由于大概了解了事情經過,民警心里也清楚,這幾個社會渣滓純粹是死有余辜,而那個女學生也是受害人,楚云天從那幾個渣滓手里解救了女學生,挽回了她的人生,相當于她的恩人,沒想到這個女學生居然這時候反過來要指證她的恩人,干出顛倒黑白的事來。
受害人搖身變成了加害人。
天理何在啊……
心情煩躁之余,審訊民警見到那位專家還沒走,正在接警處探頭偷聽,民警沒好臉色的問道:“你怎么還沒走?”
“怎么會?怎么會?”徐成華神神叨叨的重復著:“怎么會”
過于費解的事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有著強烈掌控欲的他,在看到超出他掌控的發展之后,反倒鉆起了牛角尖,想不通,放不下,在民警的驅趕下,徐成華一副心不在焉的離開了警局。
“這就是他在等的人?”
“怎么會?”
“原來他在等人指證他?”
“……為什么!”
本來好端端的一個知識分子,走的時候,已變成了瘋瘋癲癲的樣子,目送他離去的接警處警員不知這位專家遭遇了什么,但是比起魔怔了的專家,柵欄門外的死者家屬顯然更讓這些警員頭疼。
才沒多長時間,死者家屬已經在大院外組織起了小有規模的示威,還不知從哪拉過來了一張橫幅,二三十張嘴高喊著橫幅上的口號。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果然不愧是放高利貸的,家屬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還錢,然后才是償命。
眼看家屬不打算罷手,大家誰也拿他們沒辦法,只能躲在大院里看他們在外面折騰,這種狀況持續了四五個小時,直到警車護送“目擊證人”趕到,死者家屬才總算是讓開了一條路。
“你可要好好為我兒子作證啊!”一名老太太追著警車,聲色俱厲的沖警車里面嘶吼。
另一個跟死者臉部有些相似的年長者,追上來沖警車里面提醒了一句:“我們高兒可是有你欠條和照片的,我們知道你的戶籍地和住址,你清楚你該怎么做……”
警車里。
王韻打了個哆嗦。
欠條,照片,兩個詞就如夢魔一般糾纏不去,這一刻,王韻終于明白過來,原來就算選擇逃避,逃離了現場,也逃不過這些人的魔爪。
王韻暗暗捏緊了手中的紙條。
一行人到達審訊室,王韻作為目擊證人,并未遭受監禁的待遇,她自由的坐在禁錮座椅上,警員還很貼心的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然而王韻卻是神色緊張的攥緊了手指,那被她捏在手心里的紙條,幾乎被她揉成了紙疙瘩。
例行問話開始。
審訊民警:“你就是報警人?”
王韻:“是……”
審訊民警:“不用怕,丫頭,在我們這兒,沒有人能傷害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王韻:“……”
審訊民警:“你還能回憶起昨晚的經歷嗎?”
王韻:“可以。”
審訊民警:“據我們了解,你與死者關系非同一般,這個我們暫且不提,事發當晚,你是否就和死者在同一桌吃飯?”
王韻:“……是的!”
審訊民警:“那你是否還記得兇手是如何跟死者發生了沖突,是否還記得當時的場面,能否描述出來?”
王韻:“……”
真實情況是死者喝多了,把自己的豐功偉績嚷嚷了出去,引來鄰桌一名食客見義勇為,后被死者及其同伴群毆重傷,在攤位店主等人勸說下,死者又向貌美的女服務員進行騷擾,這時被楚云天阻止,楚云天一擊將其打死,后來又在與另外兩名死者交涉時,遭到另外兩名死者圍毆,楚云天再被壓制毆打的情況下,一人一擊,送兩人往生。
不得不說整件事全程都透露著耐人尋味的詭異。
總感覺楚云天是在故意釣魚,但是王韻也沒有證據,因為全場只有自己看得最清楚,此時她還在心中做天人交戰,猶豫著是否真要推翻事實,反過來指認楚云天主動傷人,把他的罪給坐實了。
“不用怕,我們會保護你,有什么你盡管說。”
“我……”
在兩位民警的安慰聲中,王韻猶豫再三之后,低聲道:“我想見一下他。”
民警面面相覷了片刻,兩人并不覺得目擊證人此時與楚云天見面是什么好的選擇,正要阻止時,他們忽然聽到王韻開口說:“我想確認一下是不是那個人動的手。”
經王韻這么一說,民警也沒理由阻止目擊證人辨認兇手了,于是在民警多次提醒下,王韻被帶到了楚云天所在的審訊室門外,透過門上的“一”字玻璃窗,她朝著門后的少年望了過去。
沒錯,是他。
王韻的額頭冒出一層薄汗,呼吸逐漸變得粗重起來。
一種深邃的恐懼逐漸蔓入了她的心頭。
“就是這個人。”王韻捏緊了拳頭,手心里全是汗水。
她壓抑著心中的恐懼,小聲對著身后的民警說道:“我們昨晚正在喝酒的時候,他一言不合就跟我男朋友打了起來,我男朋友不停的求饒,他不僅不停手,還活活打死了他……”
男朋友?
民警聽到這個稱呼,眼神變得古怪起來,很想問王韻是不是認真的,然而他終究是沒好意思戳破王韻的證詞,他招了招手,帶王韻離開了這里。
很明顯王韻是在做偽證,而且證詞還很牽強。
王韻欠死者一大筆錢,還被死者威脅家人生命安全,又被死者利用債款為由多次猥褻侮辱,還被死者動傷其原配男友,按理來說,王韻跟死者就算沒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得是恨不得對死者吃肉喝血的恨意,怎么會反過來替死者做辯護,還一反常態的恩將仇報。
僅僅是憑這樣漏洞百出的屁話,根本沒法當做目擊證詞,于是辦桉民警就把王韻關進了另一間審訊室,不再對她報以友好態度,而是正式開始了對她的審訊。
王韻可沒有什么毅力和頭腦。
不消片刻,她就在警方的逼問下交代了全部事實。
事實上確實如警方猜測那樣,有人逼她作偽證,不過逼迫她的人卻再一次出乎了民警的預料,逼她指認楚云天的根本不是死者家屬,因為這才不到兩天時間,死者家屬就算有她的欠條和果照,也來不及威脅她,真正逼她作偽證的根本不是別人。
“啥???”
“你特么再說一遍?”
兩位民警以為自己聽錯了,仿佛聽到了此生最大的笑話,然而王韻的情緒已經崩潰了,她淚眼婆娑的哽咽著:“我沒騙你們,真是他自己要求我指認他的!我也不知道他為啥要這樣做,但我敢拿我的命發誓,真的是他在威脅我,讓我指認他!”
“那孩子逼你指認他自己?是他瘋了還是我瘋了?”民警只覺得信息量太大,以至于腦子有點不堪符合。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王韻把手里揉成了一團的紙條攤開來,展示給了民警:“這就是他寫下的話,你們看!”
兩位民警頓時瞪大眼睛看起了紙條上的字跡。
字條內容如下。
“你說這是楚云天寫給你的紙條?”審訊民警看著紙條上的內容:“我怎么感覺這段內容看上去不太對勁?”
記錄民警也接過紙條研究了片刻:“他明顯是通過這張紙條,在給另一人傳達信息,丫頭,你只是恰好出現在了這段信息的內容里,不過他只把這段內容寫成紙條給了你,并沒有第三個人知曉,你為什么會覺得這種第三人稱的留言會威脅到你?”
“不……不是這樣……”
不知王韻遭受了怎樣的心理壓力,精神已經變得有些不太正常了,她神經質的搖晃著腦袋,雙手深深掐入了頭發中:“我本來以為那家伙腦子不正常,我走了以后就把紙條扔了,沒當回事,我以為從今以后我就解脫了,可以迎接新的開始,可等我回家以后,我就發現紙條又回到了我的包里,而且,背面還多出了一句話……”
聽到這里民警趕緊把紙條翻了過來。
只見紙條背后赫然存在著一個歪歪扭扭字跡,仿佛是被火燒出來的印痕。
“我嚇壞了,我把紙條沖進了廁所,然后關緊了家里所有房門窗戶,前半夜我完全不敢睡覺,可到了后來實在困得不行了,就在我睡著以后,我迷迷湖湖聽到有人在數倒計時……”王韻紅腫的眼睛盯著民警:“你們明白那種感覺么,雖然身體睡著了,但是腦子卻逐漸清醒了過來,我發現我沒法活動,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的身體,只能聽著那個聲音在倒計時,我能感覺到它就在屋子里,但我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我聽著它告訴我,我還剩二十個小時……我受不了了,我已經瘋了,對不對?”
王韻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