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少女用指尖與黑洞接觸的剎那,忽而一陣高亢的龍吟在她的世界中響起。
“吼————”
龍媽的靈魂通道是血紅色的火焰,楚云天模彷她構造出來的彷制品卻變成了另一幅模樣,那是一道漆黑且有虛無的裂隙,雖然位格不同,但它們都有一個相似的功能,那就是鏈接彼此的內心。
在與黑洞接觸之后,少女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黑洞卷了進去,錯亂的感知中,好像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從那個昏暗幽寂的生日派對里拽了出去。
眼前盡是光芒扭曲后產生的漣漪。
時間,空間,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后倒退,而她則在這條靈魂通道中飛速的前進著,天旋地轉的失重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一縷光明映入她的眼中。
“呀!”少女下意識用胳膊擋住了眼睛。
從未有過的光芒充斥著她的視野,熾熱的陽光舔舐著她的皮膚,此時此刻,絕對的清醒回歸了她的身體,她就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終于有人把她從渾渾噩噩的夢中給拉了回來。
至于那個叫醒她的人……
陽光下,少年稚嫩的臉龐映照在了優優的眼中,他是如此耀眼,就像是溫暖的太陽,點亮了優優眼底的光。
優優的童孔終于有了焦距。
她雙眼一眨不眨的凝望著這個好比太陽一般耀眼的少年,明亮,卻不會刺痛她的眼睛,她仿佛大夢初醒,嘴里喃喃著:“你,是誰?”
內心世界的記憶并未消失,這一刻,少女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個闖入她內心世界的少年叫什么名字,想要知道對方的一切,了解對方的所有,可惜她太久沒說過話了,口腔肌肉都忘了怎么發音,到了嘴邊的話全部變成了含含湖湖的伊呀。
“哦?醒了?”
見到少女的眼中有了清明之色,楚云天一時被自己的壯舉給震撼到了,只不過由于精神世界中的經歷,他的心情可是一點都愉快不起來,正當他想詢問這女娃娃家在哪,準備給女娃娃送回去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轟鳴聲。
又是那輛奔馳。
開著奔馳的大哥好像終于想起來自己把啥給忘在這兒了,直到現在才姍姍來遲,跟在奔馳后面的還有一輛軍綠色吉普,也是速度開的飛快,眼見兩輛車一前一后超速趕來,楚云天趕緊拉起女孩往路邊躲,生怕這開車不長眼的家伙把人撞了。
誰想這家伙直接就從楚云天面前路過,理都沒理他,一路絕塵而去。
“喂!
”楚云天遙遙沖著奔馳車擺手:“你們家姑娘在這兒!
兩輛車速度開這么快,再加上楚云天兩個小孩子目標太小,車主一時沒注意到他,楚云天一頭黑線,低聲罵了一句之后,他對小女孩說道:“你在原地等著別亂跑,我去叫他們回來。”
少女安安靜靜的凝望著他。
楚云天轉過了身,雙手撐地做了個起跑的姿勢,隨著腳下發力,只見楚云天身形勐然一震,然后少女就看到楚云天直接騰空而起,整個人如炮彈一般彈射起步,身體掛起的狂風幾乎吹起了少女的頭發。
楚云天以遠超汽車的速度朝著奔馳追了過去。
不一會兒,奔馳和吉普去而復返,黑色的奔馳還沒開到地方,陳柏華就停車從車里跳了下來,連滾帶爬的跑向了優優。
看到侄女的瞬間,陳柏華心里想的只有抱住侄女再也不敢松手,可惜他還沒跑到跟前,就被父親從后面追上來一腳踹開:“滾!”
“那么大的娃都能讓你給弄丟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也丟了算了!”老爺子踹倒小兒子指著他的眼睛吼道:“以后不許你再碰我孫女一下!”
陳柏華自知理虧,沒臉還嘴,坐在地上眼睛通紅的看著老爺子。
老人上前抱住孫女,檢查孫女身上有沒有哪傷著,這時楚云天來到陳柏華身邊站定,看了一眼這個二世祖:“你就是她叔叔?”
“……”陳柏華此時心煩意亂,沒有心情跟這個少年搭話。
“幸好還有你在,不然她該多么絕望。”楚云天咂咂嘴,隨后準備離去:“你們好好團聚吧。”
聽到這句話陳柏華心中略感奇怪,這個少年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很快他就被一陣刺耳的尖叫聲所吸引,原來是他的侄女。
“呀!
就在楚云天轉身離去的同時,那邊的小女孩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立刻就要跑過來,結果被爺爺拽住肩膀牢牢抱進懷里掙脫不得,老人也沒想到,這么瘦小的身體竟能爆發出如此蠻力,讓他險些按不住。
眼見那道背影越來越遠,優優急的又哭又叫,兩條小腿使勁撲騰,一只手拽著老人的胡子,一只手拼命向前伸去,眼見老人始終不肯撒手,優優頓時目光一沉,看向老人的眼神竟變得兇狠起來,只見她上半身勐然向后仰倒,借著老人托住自己的力道,抬腳就是一記倒掛金鉤踹到了老人的下巴上。
老人應聲吃痛,雙手松開了孫女。
獲得自由的瞬間,優優立刻轉身朝著楚云天離開的方向追去,陳柏華見侄女朝著自己這邊跑來,他想也不想的就是一個飛撲抱住了侄女,不敢再讓孩子亂跑。
才獲得自由又被人抓住,優優掃了陳柏華一眼,然而這一次她并沒有直接動手,而是在二叔懷里伊伊呀呀的大叫,一邊拍打二叔的腦袋,一邊指著遠方。
在這渾渾噩噩的幾年人生中,誰才是真正對她好的人,優優心里是清楚的,有些人的溺愛會令人窒息,反而會把人推向深淵,有些人不著調的偏愛則會如冰冷冬夜的一簇火花,為她帶來為數不多的溫暖,優優可以毫不猶豫的一腳踢翻爺爺,但卻絕對不會向眼前這個二世祖一樣的男人下黑手,誰對她好她心里是能分清楚的,她一直都清楚,一直都知道。
“呀!”優優焦急指向遠方。
陳柏華能讀懂侄女的肢體語言,遺憾的是自打他把侄女弄丟了以后,他在這個家里就再也沒有話語權了,起碼暫時是這樣,陳柏華只能默默的在心里跟侄女說了聲對不起。
“等等……”
陳柏華忽然發現了一個盲點:“之前優優對外界刺激一點反應也沒有,怎么現在變得這么活潑了?”他看了一眼被侄女踹翻的老人:“這活潑的有點過頭了吧!特么的,下手真黑……不愧是我帶出來的。”
“優優!優優!”老人踉踉蹌蹌小跑到優優面前:“娃摔著哪了沒,快讓我看看。”
剛被踹了一腳的老人不僅沒生氣,反而在擔心孫女打人的時候有沒有把自己磕著傷著,看到老人如此焦急,陳柏華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本想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老人,結果這時他注意到,侄女又變成了那副悶葫蘆一樣的狀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某個方向,不言不語,也不再掙扎。
與此同時。
遠離現實煩惱的心靈世界中,在這片昏暗的客廳內。
優優睜開了眼睛。
她又一次回到了這個生日派對。
只不過跟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回她在椅子上蘇醒之后,眼中有了一絲光亮。
取下桌子上的蠟燭,優優端著蠟燭起身,來到客廳盡頭的旋轉樓梯跟前,順著少年之前瀏覽過的軌跡,她伸手觸摸著一張張她記憶化成的照片,直到她的目光看向那張生日照片。
沒錯,當初父母是答應過優優要來慶祝生日,成年人的爽約只不過是所有孩子童年時期再普通不過的一件小事,只是這件小事成為了壓垮優優的最后一根稻草,從此,她的時間就停止在了那一晚的生日派對之中。
冰冷的家形成了困住她的牢籠,母親準備的刑具,比如客廳墻邊的鋼琴,掛在衣架上的舞蹈服,散落在地上的畫筆和畫板,這些刑具成為了鎮壓牢籠的楔子,讓她的噩夢變得更為牢固,她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微弱的蠟燭燈火,生日蠟燭的微光保護著她不被黑暗徹底吞噬,至于旋轉樓梯二層彌漫的陰影,優優是想也不敢去想,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這時優優又朝著生日派對照片旁邊的空白看去。
原本這張照片是她被困在噩夢之前的最后一張照片,往后的人生只有空白一片,但在此時,當她目光看向那空白時,空白的墻壁居然緩緩浮現出了一個輪廓。
那是一個新的相框。
相框里,線條勾勒出了全新的圖桉,柔軟的線條層次分明,組成了溫暖的陽光,在陽光下,一個少年的側臉出現在了照片中,隨著色彩填充了照片的底色,一張少年側寫的照片完全呈現在了優優的眼前。
與其他風格略顯陰沉詭異的照片不同,這張照片給人一種溫暖的觸感,就像太陽一樣在散發著光芒,優優的眼中跳動著蠟燭的火焰,靜靜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隨后她看向客廳正中央一道漆黑的能量裂隙。
這是少年遺留在她噩夢中的東西。
在這宛如黑洞一般的裂隙之中,似有某種神秘而不可名狀的事物在其中徘回。
之前楚云天就是通過這道裂隙把優優拽出了噩夢,讓她在現實世界中恢復了清醒,優優心里明白,這是對方留給她回歸現實的通道,可是現在的她并不想離開這里。
現實中,除了二叔以外,所有人都在欺負她。
以前的優優沒有理由,也沒有目標,逃避現實躲在一個夢境編織出來的泡泡里倒也不錯,然而如今她卻有了真正渴望的事物。
回歸現實的黑洞就在客廳中央矗立著,如果只是想從噩夢中掙脫,對于優優來說其實很簡單,如果是想要再一次見到那個如太陽一般的人,在與對方再次見面之前,優優覺得她必須找回完整地自己,一個殘缺的洋娃娃是沒有資格沐浴陽光的,只有重新變得完整她才有資格去追逐太陽。
優優舉起蠟燭,看向了二樓蠢蠢欲動的陰影。
黑暗中的陰影回蕩著吸吸索索的低語,仿佛惡魔的催命符,這一次,優優沒有再逃避,而是舉起蠟燭看向了通往二樓的階梯。
當她得目光與陰影匯聚。
黑暗中的惡意忽然變得活躍,二樓那些死寂的陰影蠕動了起來,一個又一個恐怖的怪形從陰影中露出形體,它們無比惡毒的俯視著優優。
“不管是誰。”
“從現在開始,沒有人可以再欺負我,誰也不行!”
她松開手,任由蠟燭掉向地面,燭火在二層樓梯邊界的陰影中熄滅,四周頓時暗了下去,無數的陰影頓時爭先恐后向她圍了過來,準備享受這場撕咬盛宴。
下嘴最快的陰影一口就把優優的腦袋吞了進去,就在它咬合下去的瞬間,雙方的精神意志彼此相連,這是夢魔與主體之間互相吞噬的基礎規則,首先在同頻率下建立精神鏈接,隨后利用主體的恐懼從主體精神意志中剝奪能量,就像人吃肉那樣,讓口腔牙齒與肉塊鏈接在一起,然后一口咬下,吞咽進肚子。
只不過這一次陰影怪形并沒有順利的從優優這里得到任何東西。
它被優優反向拉扯進了一個由記憶幻境構建出的場景。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懵懂的小女孩趴在地上,正在用彩筆畫畫,她喜歡小動物,所以用紅色的畫筆畫出了她心目中最可愛的小兔子,陰影怪形的意志被托付在了她手中的畫筆上,再次見證這一場噩夢的誕生。
“優優,我不是叫你按照先生要求的畫么?”
一個女人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小女孩身后,一把就從她身下搶過了畫,上下看了兩眼,隨手就把這張小兔子揉成了紙團,像丟垃圾那樣丟到了墻角。
女孩愣愣的看向母親。
“我花那么貴的學費是讓你跟先生學本事的,不是叫你玩的,你對得起我花的錢么,都這么大了還不懂事。”女人從地上撿起畫板放到女孩面前,厲聲道:“給我畫!”
“……”小女孩畏畏縮縮的抱起畫板。
小兔子就這么被毀掉了,女孩心疼但卻不敢吭聲,腦瓜子都被母親吼得嗡嗡作響,見她遲遲沒有行動,女人頓時怒了,拍打著地板連吼帶罵,嚇得女孩趕緊趴到地上用筆涂抹了起來。
所謂的先生是母親專門請來的意象派畫師,來對女孩做早教啟蒙,先生要她畫她心目中最美麗的事物,所以最喜歡小動物的優優就想到了畫小兔子,但是母親眼中最美麗的卻是她自己,所以就要求優優把母親畫在畫板上,如果不這么做,母親就會大發雷霆。
可是從來沒有人教過女孩該怎么畫人物。
于是在女孩懵懵懂懂的涂抹下,一個血紅色的、丑陋的、抽象的可怕面孔便在畫板上逐漸成型,看到女孩居然把自己的臉畫得這么丑,女人的五官頓時有些扭曲:“你把我畫成這樣?”
女人二話不說就把這張畫搶過來當著女孩的面撕成碎片。
“重新給我畫!”
被嚇壞的女孩根本不敢說話,只能重新拿筆在畫板上涂抹,沒多久,一張比剛才更扭曲的臉孔出現在了畫板上,女人幾乎氣到發狂,刷刷兩下就搶來畫紙撕碎,再次逼迫女孩重新畫。
在外人眼中,這個女人對自家孩子十分負責,老早就操心起了孩子的教育和未來,每一件小事都嚴格對待,簡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母親,棍棒出孝子,嚴師出高徒,教育孩子就該像她這樣,不狠一點孩子咋能成器。
“再給我畫!”
“畫!”
“不行,再畫!”
女孩嚇傻了一樣,一遍又一遍的畫著心目中最美麗的事物,而在女人的強迫下,她畫出的人臉卻越來越扭曲可怕,她手中的畫筆鮮艷得仿佛能滲出血來,夢魔就在這支畫筆中,它正在重新見證自己的誕生。
畫作一次又一次的被撕碎,女人一次又一次的怒吼發狂,卻不知,小女孩已經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與恐嚇中,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限,終于,女孩撐不住了,所有情緒都如山洪爆發一樣噴涌而出,心中的所有委屈與恐懼讓她放聲大哭。
女人揚起巴掌就要扇她:“不許哭!”
“為什么?”
這時一個冷漠的聲音在女人耳邊響起,女人牛頭一看,優優好似憑空出現一般,突然就出現在了女人與小女孩之間,此時的優優一只手捏住了女人扇向小女孩的胳膊,她沉聲道:“為什么不讓她哭?”
說到這個女人反而十分委屈又急又氣:“你問我為什么,你來說說看為什么,先生讓她畫最美的東西,你看她把我畫成了什么樣?”
“最美?”優優挑眉看向女人的臉:“有誰說過,最美的是你?”
女人竟然一時愣住了:“……啥意思?”
優優從女人手中奪下那張還沒來得及被撕碎的畫作,這是小女孩不知道被逼迫畫下的第幾張人物像,優優看著紙上那又尖又細的臉部線條,滿嘴獠牙的血盆大口,抽象的五官與頭發,好似一只準備吃人的魔鬼,優優拿著這張恐怖的鬼臉擺到女人面前:“你不覺得,這張畫里的魔鬼跟你很像嗎?畫得越是像你,你就越是惱羞成怒。”
“胡說!”女人因狂怒而五官開始逐漸扭曲。
不肯承認事實,女人繞過優優,轉而撲向地上那個嚇傻到不敢哭出來的小女孩,準備逼她重新畫出一張最美的自己,好證明給所有人看,然而優優卻是抓住女孩的肩膀一把將其護在了身后,另一只手撿起地上的畫筆,面無表情的拿筆刺向了面前這個不斷扭曲的女人。
“該醒醒了。”
“你從來都與最美無關,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畫筆的筆尖與女人的眉心相撞,畫筆頓時融化成獻血融入了女人的額頭,女人再也維持不住人形,徹底扭曲成了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物,這怪物痛苦的嘶鳴著,身體一點一點被洗去了色彩,變成了黑白色宛如畫作的線條,盡數涌入了優優體內。
優優回頭看向了那個曾經的自己。
小女孩柔柔的沖她笑了笑,眉宇間帶著一抹無奈但又釋懷的情緒,消失在了優優的眼中。
畫筆的噩夢結束了。
這場噩夢的源頭已然被夢境的主人吸收了回去,場景變換,畫面重新回歸了昏暗的客廳二樓,那個剛剛一口吞掉優優腦袋的怪形,還沒來得及咬下優優的腦袋,它就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嘯,當場就被優優吸收進了體內。
所有怪形陰影頓時如驚弓之鳥一般散開。
優優腳下一晃,身體頓時向后栽倒下去,她勉強扶住了樓梯的護手,雙眼在茫然與清醒之間徘回了片刻之后,優優看向右手中一根破碎的紅色畫筆,眼淚緩緩涌了出來。
曾因被傷害而被迫分離出的情緒,如今隨著畫筆夢魔的破碎,重新回歸了她的精神世界,優優開始抽泣,很快她便開始放聲大哭,這場哭泣遲來了兩年,兩年前那天,她的哭聲被母親嚇了回去,畫筆也變成了她的夢魔,兩年后的今日她重新找回了失去的情感。
哭了好久,優優心中的委屈終于得以釋放,她從未感受過內心如此暢快,而她也因此變得稍稍完整了一些,不過這還沒完。
優優再次抬頭看向二樓的濃郁陰影。
那些陰影中蠢蠢欲動的怪物,它們都是優優為了不讓自己崩潰而分離出去的情緒,那些情緒在黑暗中扭曲成了夢魔,在蠟燭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對她虎視眈眈。
優優有著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決心,沒有人可以再欺負她,她不會再害怕,過去的她對這些陰影懼怕不已,而今,優優想要找回它們,只有變回完整的自己,她才能重新回到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