躋神回到地面。
他仰頭看向天空中散落下來的火雨。
如果楚云天是主動操縱活死人血洗青陽,那么躋神不止會把所有活死人殺個干凈,還會讓楚云天付出同等的代價,然而楚云天卻巧妙的利用了業力,利用凡人因無知而造成的惡業,釀出了與之相對的惡果,十二個幸存下來的變異體,就是從惡果中誕生出來的作品。
楚云天沒有主動去殺害任何人。
他只是沒有去阻止而已,放任事態如他所愿的那樣發展。
即使交給律法來審判,身為受害人的楚云天,他也沒有義務去拯救傷害過他的施暴者,更沒有義務去替施暴者善后,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沾染血洗青陽的惡業,是那些無知的凡人想要竊取他的神力,而他只是笑著去看這一切發生,所有的所有都在按照對他有利的方面發展。
不得不說,覺醒的楚云天太危險了,他心靈深處的神性十分可怕,這種超脫于萬物之上的智慧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明明知道他就是罪魁禍首,但是于情于理都沒法對他進行追究,就連楚云天創造出來的這十二個變異體,躋神也沒有了去清理它們的理由,因為這些誕生出來的變異體就是凡人想要竊取神力的罪證,是調查局傷害過楚云天的證明,這一份伴隨著它們產生的惡業,已經變成了一口黑鍋,讓調查局結結實實背了起來,而且還是調查局主動搶著去背的。
此間的因果已完成閉環,楚云天分明是算準了他的“好兄弟”不會再去干涉這段因果,也不會為了那可笑的正義或者憐憫去多管閑事,所以他才會如此配合躋神,安然沉睡。
天空中。
散落的火雨墜落到了地上,在陣陣巨大的轟鳴聲中,火焰與高溫怦然升騰而起,幾乎只在瞬間就點燃了山峰,躋神從火焰中緩緩穿行而過,來到了一塊滾燙的火石旁邊。
躋神面無表情的俯視著火石。
這些墜落下來的石頭,體表散發出來的高溫并非是下墜與空氣摩擦而產生的溫度,而是晶石在蒸發時逸散出來的高溫,實際上這些碎裂的晶體內部還很冰冷,燒得滾燙的只有表面。
此時此刻。
躋神腳下的晶石正在往外蠕動著肉芽。
按照躋神對楚云天的了解,楚云天原本沒有如此強悍的細胞活性,看來是又得到了什么好處,令其龍類的血脈再次提純,從而衍生出了如此夸張的生命力,即使身體被打爛,只要還沒有完全泯滅掉,爛肉中的肉芽也會蠕動著回歸一體。
躋神一腳踩碎了那塊小號晶體。
他從破碎的晶體中一把薅起了楚云天的人頭。
楚云天的身體結構早就被打爛了,此時在踞神手里的是一顆快被擠扁的腦袋,早已看不出來原型,而在斷裂的人頭脖頸處,則是吊著半截子血淋淋的脊椎骨。
雖然楚云天已經陷入瀕死狀態,失去了意識,可躋神手里的這顆人頭仍然不安分,斷頸下面吊著的脊椎骨輕微扭動著,脊椎骨殘存的幾根肋骨就像蜈蚣腿一樣不停顫動,似乎是想纏上躋神的胳膊,給他來一下狠的。
要說楚云天沒得到過什么好處躋神是不信的。
正常人誰被打碎全身之后,還能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用脊椎控制肋骨反擊?躋神單手拎著楚云天的人頭,穿過滾燙的濃煙區域,又找了一塊墜落的碎裂晶體,一腳踩碎,那里面被封印的肉塊不知是楚云天身上哪個部位的,在它獲得自由之后,它直接朝著躋神蠕動了過來。
肉塊猛地從內部彈出來兩根斷骨,用骨頭尖銳的斷面狠狠朝著躋神的小腿扎了下去,躋神二話不說,抬腿就把這塊想要反擊的肉塊踩進了地底,不等肉塊重新鉆出來,他掄起楚云天的人頭,用楚云天剩下的半截脊椎骨扎進了這坨肉塊中。
接觸到脊椎骨殘存的神經系統之后,肉塊立刻老實下來,并且把重塑身體列為了它的第一優先級,肉塊不再攻擊躋神,而是老老實實攀附在了脊椎骨上,由于這塊肉的部位沒法直接跟脊椎組合,于是它直接掛在了脊椎骨上,還從體內彈出兩根斷骨做出警戒狀,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工蜂,在保護它的女王。
“昏過去了還不消停。”
躋神轉而去找其他封印著身體部位的晶石。
不一會兒的工夫,躋神抓著好幾塊不老實的短肢和內臟回到了這里,其中還有一根粗壯的大腸卷著躋神的脖子,這根大腸發現勒不死躋神,居然要往躋神的嘴里鉆,打不過躋神就想喂躋神吃它肚子里的東西,這些妖魔鬼怪全都被躋神抓了回來,扔向了插在地上的人頭。
這股詛咒般的生命力很不正常,躋神皺眉審視著攀附在脊椎骨上蠕動的肢體碎塊,他從楚云天身上聞到了一種有點熟悉的臭味,令他想起了凱爾,聯想到凱爾臭名昭著的廚藝,保不準是不是凱爾給楚云天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楚云天才會變成這樣。
大多數肢體和內臟都被躋神找了回來。
至于那些被打散成肉泥的,或者顆粒太小的肢體部位,實在不好收集的躋神就沒再多費工夫了,失去少量血肉并不影響楚云天的再生,比起慢吞吞收集那些肉糜,躋神還有一件事要處理。
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周邊有人在偷窺這里。
沒有誰能瞞過躋神的超維感知,當吳惟將視線鎖定到躋神身上之時,躋神便感應到了這個凡人的存在,如今楚云天的身體各個部位還在努力拼接重組,一時半會兒怕是拼不回來,于是躋神便讓這個怪胎留在這里繼續恢復,自己則是朝著吳惟所在的山頭走了過去。
躋神記得這人。
對方好像是某個一脈單傳的門派掌門,該門派世代鎮守于山中,監視業女所在的兇地,這個門派沒什么過硬的本事,傳承下來的只有些關于超凡領域的知識,不得不說,這個凡人掌門挺莽,身體強度就跟紙糊的一樣還敢湊到這個距離偷窺他跟楚云天打架,要不是躋神之前有意控制出手力度,這人早就被驟然變化的氣壓給震死了。
與此同時。
“他、他發現我了?”吳惟猛然瞪圓了雙眼。
幾公里之外彌漫著火焰與濃煙的高溫區域,幾乎難以看清其中的景象,但隨著黑衣人一步步走出濃煙范圍,吳惟也逐漸察覺到黑衣人行進的方向,正是他所在的方位。
黑衣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即使距離有數公里之遠,又有樹蔭遮擋,又有遮光咒蔽體,也沒能逃過黑衣人的目光鎖定,在遮光咒的效果下,吳惟就如同融入了陰影中一樣,普通人貼身都不一定能發現他那幾乎隱形了的身體輪廓,而那個黑衣人卻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甚至于吳惟可以清楚的看到黑衣人在對視自己的視線。
他是怎么發現的?
是武俠小說里的氣機牽引?還是門派卷宗中記載的靈識掃描?也許吳惟做夢都不會想到,遠方的黑衣人之所以會發現他,完全是因為他看了對方一眼。
單單只是看一眼就會被躋神發現并鎖定方位。
當時吳惟就決定轉身開溜。
既然已見識過了無上大道是什么模樣,他便沒有了留下來多生是非的理由,畢竟那么恐怖的大能者誰知道對方看待自己是什么態度,高興了或許會隨手放過他,不高興了就是把他捏死了也無可奈何,吳惟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跑路。
吳惟從懷里摸出了一張符箓:“本我自在胎光通乾坤!”
翠華山生機靈氣微微動蕩了一絲絲,從而激發了他道指所向的符箓,神行符符箓的靈氣頓時倒流進了吳惟體內,令他渾身肌肉充滿了爆發力,他毫不猶豫的向山外狂奔,連頭都不敢回。
神行符只強化了他的奔跑速度,并沒有強化他的神經反射系統,加持了神行符的吳惟,好比是赤身裸體開著時速120碼的飛車,稍有不慎便會磕到哪當場撞死,因此吳惟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扭頭去看其他地方。
吳惟就像一道青煙似的從山林中竄過。
要不是對山里環境熟悉,吳惟也不敢放開的跑,在神行符的加持下全力飛奔兩分鐘,他消耗的體能十分巨大,然而吳惟正要停下來時換氣,他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冰冷的嗓音:“一段時日不見,你跑路功夫進步的挺快。”
吳惟條件反射回頭。
他驚恐的看到,原來躋神就在他的身后,并列跟著他奔跑,吳惟連對方怎么出現的都不知道,而且對方跑起來一點聲音也沒有,如果對方之前想要出手拿下他,估計他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處于神行狀態的吳惟根本沒法開口說話,開了口,炁就泄了,但是不開口又可能會引發黑衣人誤會。
吳惟當機立斷解開了神行狀態。
他緩緩放松身體,順著慣性沖出去一段距離之后才停下來,吳惟轉過身面向躋神,深深垂下了頭顱,面對著這個前所未聞的大能者,他不敢大意,連忙拱手作揖道:“晚輩師承崇武真人一脈,世代鎮守山中,之前聽聞此處有異動,于是前來查看,不曾想竟是見到了前輩驚天動地之偉力,堪比大道天威,晚輩心中懼怕逃跑,令前輩見笑了。”
“驚天動地?”躋神嗤笑一聲。
正常狀態下的躋神總是不茍言笑,能逗笑他的一定是他認為非常可笑的事。
這一代凡人太無趣了,既沒有見識,也不夠膽識,才不過半分威力都沒發揮出來的陷星陣,就已經讓這個山野道士嚇破了膽,若要等到躋神蛻變到完全體,打出真正能夠引發宇宙四大基本力的陷星陣時,不知這個老道又會作何反應。
念及這個老道一心求道的份上,躋神只是恥笑一聲便點到為止。
上次一別也不知道這個老頭本事長進了多少。
“正好我剛辦完了手中瑣事,不如一起去你居所歇息片刻,順便還能與你切磋一番。”躋神說著說著就拐到了切磋的話題上,他確實挺想試試吳惟的水平長進了沒有。
“……啊?”吳惟愣住了。
先不說認不認識躋神,就看躋神之前搞出來的動靜,吳惟可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能從躋神手里多活一秒,談個什么切磋?簡直是荒唐!再看躋神那冷酷中表現出來的熟絡,吳惟分明就不認識這人,對方表現出來的態度令他完全摸不著頭腦,他也不敢輕易開口,生怕說錯了話。
“你等我片刻,我去取一樣東西。”
躋神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剛走出兩步,只見躋神腳下輕輕一點,他的身體頓時如炮彈出膛一般急速升空,恐怖的跳躍力令他一瞬間飛向了幾公里之外,從這個位置向遠處看去,幾乎就在躋神降落的瞬間,那里燃燒出來的濃煙與火光便被氣壓硬生生掐滅了下去,山火還沒燒起來就已經熄滅了。
不多時,躋神手里提著一具血淋淋的肉瘤從天而降,速度奇快卻又無聲無息,就連風兒都沒有驚動。
吳惟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肉瘤上。
“這是……什么?”
臃腫、詭異,碩大的血肉瘤子好似一只蟲繭,粗壯的血管蔓延在肉瘤表面,可以看到里面的血液在汩汩涌動,其中還有穿插在表皮與內膜中的骨骼,保護著脆弱的血肉,血肉深處則是脈動著某種特定的韻律,就像是正在跳動的心臟。
肉瘤上不斷有血管和肌肉蔓延出來,蠕動成觸須,好似蝸牛的觸角,不過這些鬼東西可比蝸牛要兇惡的多,它們拼命的纏繞上躋神的手腕啃咬,看那樣子是想從躋神手中掙脫出來。
“我……我……”
如此詭譎的外形刷新了吳惟對自然生物的認知,視覺刺激形成的電流一遍遍沖刷著他的大腦皮層,他只覺得全身好似過電一樣酥麻,腦子里嗡嗡作響,只是看一眼肉瘤本身的外形,心神都會受到強烈沖擊。
吳惟從沒見過這么難以形容的東西。
世間沒有什么詞匯能描述出這團肉瘤的詭譎,它的存在即是一種對自然的褻瀆,本不該出現于這世間的邪穢堂而皇之倒映在了吳惟眼中,他看著那令人瘋狂的血肉,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就吐了出來。
耳朵里傳來陣陣耳鳴。
腦子里渾渾噩噩。
躋神單手提著肉瘤上的人頭,拖著臃腫的肉瘤在外面帶路,吳惟仿佛行尸走肉一樣的跟在后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等他回過神來,赫然見到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草屋。
柵欄圍成的小院里,走地雞們見到有人回來,四散奔逃,至于山中的大蛇,天空的異象,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吳惟茫然的進入自家小院門口,來到草屋門前遲遲沒有推門進去,他怕推門后小陸子就在屋里等他。
跟同門歷代先輩的年齡相比較,五十歲的年齡已經算是很長壽了,上一次吳惟沒死成是他運氣好,撿回了一條命,但是小陸子的年齡還小,他怕這個不聽話的孩子,沒有乖乖在山下等他,偷偷跑了回來。
等等……
孩子?
吳惟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古籍中有記載,大羅金仙有一氣化三清之無上神通,常人只道是神話故事,當不得真,包括吳惟也曾把這些故事當做是神話中的修飾,直到他遇到了某個少年,是的,一氣化三清不只是傳說,無上神通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因為世界上真的有一位少年能夠分離出陽神。
吳惟見過仙風飄飄的青衫踞神。
他也見過踞神的真身是個少年的模樣。
既然是一氣化三清,既然少年能夠分神出一道陽神,那么少年肯定還存在另外兩道他沒有見過的陽神,想到這點,吳惟終于理解了黑衣人莫名表現出的熟悉是從何而來。
不識仙家真面目,只緣身在紅塵中,吳惟胸中豁然開朗。
他猛地回頭看向黑衣人。
盡管氣質與形象完全不同,但是依稀可以從黑衣人的臉型看出與踞神有八九分相似,想不到,真的是想不到竟有一天還能再度見到這位真仙,并且還見到了這位真仙的另一道陽神,吳惟心中的感動無以復加,激動到快要落下了淚水。
小院門口的躋神并沒有直接進來。
畢竟楚云天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這團血肉應該附帶著強烈的精神污染,即使影響不了躋神,對普通人來說也是個很麻煩的玩意兒,為了不會污染到熟人家里的土壤,于是躋神便在小院外面刨起了坑,當吳惟目光顫抖的朝他看過來時,他正在把楚云天栽進土里。
就像是一個正在種莊稼的年輕農夫。
他沒有什么仙家的架子,也不需要炫耀武力來彰顯他的強大,返璞歸真的性格與毀天滅地的力量一度在吳惟眼中形成了強烈反差,以至于吳惟不敢第一時間去確認黑衣青年的身份,他張了張嘴,輕聲問了一句。
“……上仙?”
察覺到到吳惟的目光中似乎有些什么不對勁的情緒,躋神夯實了腳下的土,拍拍手站了起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