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回往復的這一番話,令周遭陷進沉默,無人再敢發聲。
堂中緘默幾個忽而聞見素不對眼的二人幾數回合,話意竟陡然生變,愈聽愈不明白,分不清真偽來。
葉念安與雷柔這刻仍還頷首低眉,謙恭立于也瑟身前。
觀到自家師兄特意佯裝出與陳友文的一應一和,說至末處呈在臉上的聲色俱厲、擔憂思慮,那口吻、那神情、那舉動,儼然是一副冰釋前嫌之勢,怕是已誆騙了桌案前的幾雙眼睛。
只是,盡管往復對峙了這半晌,戲也演到了這份上,二人仍無直接戳穿說破的意思,在那外緣兜圈子。
明眼人卻早將事情原委嚼辨了清楚,攤在了桌案上。
葉念安伸指撓了撓鼻尖,心下為面前突來的串戲一陣嗤笑驚嘆。
腳下卻未再多留,立時輕扯了扯自己手中的琴頭,算是提醒知會了雷柔。
二人隨即平端兩頭,默默一揖,旋身抬回了琴案。
爾后,又一副沒事樣兒的繞回圓桌重新落座。
這世間,有人必有爭,有爭必有局。所不同者,恐怕只在一點忍心。
葉念安的這一串舉動,落在陳友文眼中,是一個未得命令就退場的信號,也是常人皆無膽量敢為的事。
故而眼眸也追隨其身動,布滿了疑色。
也瑟一味懷柔,多有忍讓。
心諳陳友文天生陰柔險詐,說道半天還停在原處,不禁佩服起這廝明明是想要一句通行陸道的準話,卻非要擺出一派事不關己的悠閑之態,還輕描淡定、不著痕跡地道出一番恭維之話。
哪怕是放下身段自低了一截,也能將前頭殺人越貨、貪臟枉法的惡行一筆帶過,再四平八穩兜轉回來,給自己留下一小方轉圜之地。
此際半抑半揚間,也瑟覷見陳友文正緊閉雙唇,盯住葉念安的眼瞳一眨不眨,生怕將其誤認作雷柔。
加之心間也對師弟的半道離場生有疑惑,卻又莫名篤定師弟之舉定當另有深意。
想到這里,也瑟心頭驟然騰起了個想要捉弄一番陳友文的念頭。
故而,引著陳友文旋身一指桌案邊端坐的幾人,強作正色道:“今兒為兄正為陳知縣此事,約請了幾位隱世高人進寨共議。
我等也是將坐下,陳知縣后腳便登門自來……”
“隱世高人?”陳友文果然收回視線,停在了也瑟臉上。
“正是!”
也瑟低首微微一笑,繼續道,“陳知縣既已前來,不妨坐下與我等共行商議。請!”
語音方落,也瑟隨即俯身張臂,做出個邀請之姿。
陳友文目光跟著對面撐開的手掌,懸在半空。
腹中對也瑟所說雖只是半信半疑,一時半會兒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沒奈何,一撩衣擺跟了上去。
就在抬動雙肢的一剎那,隱約覺得自己正離先前一直擔憂的那個大坑越來越近。
念及此,陳友文左胸不由‘騰’地狠狠收縮了一下,右臂下意識間舉高,覆在左片心房上摸了摸。
待人全數落座,陳友文發現自己好巧不巧,劈面正對了兩個撫琴書生。
此時定睛細瞧,年歲雖與己相仿,周身氣質卻懸殊極大。
尤是那對眸子,靈波轉動,似會說話。
書生許是察覺到了陳友文赤裸逼視來的眼光,猛一抬首,倒也不怕生,不躲不避,迎著陳友文菀爾一笑。
“呃,這酒……”
葉念安將握在掌心的酒盅舉與眉平,一邊咂巴著,一邊低聲嘟噥道,“方才嘗的也是這酒么?”
“葉先生以為如何?”左近雷柔默默接過酒盅,提壺又斟滿一杯遞了過去。
“清柔溫和,唇齒留香。好似…好似……在哪里喝過……”
葉念安說著說著,眉頭皺至一處。
“呵呵,葉先生從成都府路來,自是喝過這竹葉青。”雷柔含笑輕聲復道。
“我以為這竹葉青只在成都府一帶相較有名呢!”
久未發生的呼楞鐵一拍桌案,面前擱平的筷箸騰地躍起又落下,在桌上滾了滾。
“就是芙蓉茶樓內我隨手點的茶水么?”
葉念安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圓雙眼,向呼楞鐵發問道。
“不錯。只不過……”
“可我點的是茶,現在喝的是酒啊!”
呼楞鐵見小公子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暗忖其將茶酒混淆,正欲張嘴解釋,豈料意未表完便已被葉念安心急的截去話頭,下意識間只得將眼光瞥向了龍小青。
龍小青也是旁觀了一陣,沒見幾人爭出個結果,這刻會意,立時冷言開腔。
“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葉先生不盡然的事物。
先生和呼楞鐵將軍在成都府芙蓉茶樓喝到的茶水,確實叫作‘竹葉青’。
此茶長于川地峨嵋山千米高的山腰深處,外形扁條、兩頭尖細,形似竹葉。
竹葉青茶湯色清明,濃醇回甘,具有解酒消暑,利尿解渴之功效。
先生掌中酒湯,也喚作‘竹葉青’,只是彼此有別,毫不相干。
‘竹葉青’酒,是河東路太原府一帶頗有名氣的藥酒。
此酒以上等高粱精釀而成的汾酒為底酒,在保留竹葉原汁的基礎上,加以當歸、陳皮、紫檀、白菊等十余種名貴中草藥材,輔以冰糖配伍,精制陳釀而成。
釀成的酒湯色澤金黃帶綠,口味甜綿,酒性溫和,具有舒肝活血、順氣除煩等多重功效。
另外,還有一種叫‘竹葉青’的毒蛇。此蛇通體青翠,甚為美艷。
眼呈黃色,瞳孔垂直一線,極似貓眼。
此蛇頭大頸細,喜于山林陰濕或山溪草徑旁活動,也常棲息于巖石田埂或茅宅屋舍的柴堆瓜棚內。
其生性狡猾,攻擊敏銳,不過好在分泌的素液特殊,若被咬傷不致喪命。
因此,‘竹葉青’乃一茶、一酒、一蛇。葉先生,這下可是明白了?”
陳友文原本只瞄了一眼面前垂眸細看酒湯的葉念安,心頭怒火便噌地一下竄起老高。
這檔口,身側倏的又起一道女子嗓音。
聲音聽著雖然冰冷,卻又透著些微細柔。
陳友文旋即循聲而望,不承想,此滔滔不絕的說話女子竟是這般美艷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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