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林的指尖在那幾張卷軸上碰了碰,但卻沒有打開,他臉色平淡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瑞肯·雷瑟,隨后開口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瑞肯眼角跳了一下,他倒是沒有想到羅林會如此直截了當,談判才一開始,就幾乎要終結了。
“呃……羅林子爵,”瑞肯猶豫了一下:“你應該仔細考慮一下,不要如此武斷,北方現在氣溫突變,那些北境人為了生存,一定會南下,而王國也將與他們開戰,您應該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戰爭吧?”
“那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鬧,北境所有的士兵合在一起有數萬人,如果他們決心渡過冰眼河,那么鐵泥城肯定首當其沖,到時候,可不會像現在這么輕松了,您的領地有多少士兵?五百?還是七百?”
表情是談判桌上的情報,瑞肯記得這個技巧,他說話時一直在注意著羅林的表情,但可惜的是,什么都捕捉不到,羅林的神色一直都很平淡,就像一攤冰封的死水一樣。
“比您想象地更少,我們只有不到三百人,”羅林回答道。
瑞肯有種重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覺,他本以為羅林會夸大士兵的人數,才提高自己談判的籌碼,但沒想到對方卻出乎了自己的意料,更讓瑞肯感到古怪的是,這位羅林子爵似乎并不覺得三百士兵很弱,表情依然如常。
瑞肯在腦海里搜索了一下以前學習過的談判技巧,然后繼續道:“羅林子爵,既然鐵泥城沒有多少兵力,您就更應該考慮一下我們的條件,這對您來說沒有什么壞處。”
“雙塔堡想要援助鐵泥城的話,我們雙手歡迎,但你我都知道,讓數千其他領地的軍隊進駐一座小城,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特別是在食物短缺的冬天。”
羅林知道對方意圖是那顆哭泣果樹,但他并沒有挑明,這是談判的底線。
“我可以向您保證,不會發生任何危險,鐵泥城和雙塔堡都屬于河谷王國,我們的士兵都紀律嚴明,”瑞肯拍了拍胸脯,在他左胸的衣服上,一只紅色的玫瑰徽記極為醒目。
“瑞肯大人,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雙塔堡的伯爵是吉恩大人,玫瑰軍團的統帥也是吉恩大人,您現在的身份只是一位使者,鐵泥城可不會相信一位使者的擔保。”
瑞肯沉默了,羅林說的不錯,他雖然是吉恩·雷瑟的兒子,但事實上,根本沒有什么權利,為了不讓家族分裂,大陸上的各個領主都不會賦予家族里其他人過多的權利,即便是自己的至親。
但瑞肯不愿意讓談判如此失敗,他覺得或許是自己的籌碼不夠。
“羅林子爵,既然如此,我可以做主,將其中這幾座鎮子中最大的一座,夜幕鎮作為交換條件,只要挨過這個冬天,等北境人撤退后,夜幕鎮的賦稅,人口,土地都將歸屬于你。”
瑞肯咬了咬牙,他下足了血本,土地和人口可遠遠比金錢重要。
羅林沒有立即開口,說實話,他已經有點心動了,鐵泥城之所以如此貧窮,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處在永恒屏障以北,氣溫過低導致這里的土地無法耕種,無法耕種就失去了大部分的食物來源,導致人口也無法增加。
現在,一個比鐵泥城還富足的南方鎮子就擺在自己面前,那里有可以耕種的土地,足夠多的人口和賦稅,但羅林并沒有被瑞肯的許諾所迷惑,事情遠遠沒有這么簡單。
“瑞肯大人,我還是那句話,您只是一位使者,有權利割讓雙塔堡的土地嗎?”
瑞肯咽了口唾沫,顯得有些急躁:“我可以現在啟程返回南方,從我父親哪里拿來協議,這樣,你是否滿意?”
“當然滿意,不過,我不需要一塊隔著永恒屏障的土地,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用它交換一萬金幣,怎么樣,瑞肯大人,一萬金幣可買不到一座夜幕鎮吧。”
羅林攤了攤手,一座遠在南方的領地對他來說只是一只水中氣泡,而且這只氣泡還很燙手,但金幣不同,它們可以立即被運到鐵泥城來。
“一萬金幣?”瑞肯有些吃驚,但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夜幕鎮一年的賦稅雖然才不到一千,但的確,一萬金幣買不到夜幕鎮,不過他還是想壓低價格:“五千,如何?”
“一萬,一分也不能少,而且必須先運過來,”羅林伸出十個手指,一個手指代表一千。
“羅林子爵,或許你應該想一想自己的領民,談判桌上獲得的一切,如果轉瞬煙消云散,可沒有什么意義,你需要我們的幫助,否則很難挨過這個冬天,或許我們可以再討論一下,”瑞克決定最后再提醒一下羅林他現在的處境。
羅林眼神里劃過一絲光彩,他身子向后微傾了一下,緩聲道:
“一周前,有兩千北境人渡過了冰眼河,開戰前,我們只有三百多人,現在,他們逃回了河岸,我們仍然是三百多人,瑞肯大人,事實擺在眼前,鐵泥城并非一塊爛泥,非得需要別人的幫助才能生存,我們的士兵足以保護這座城市。”
瑞肯覺得自己在聽故事一樣,三百人毫發無傷地擊退了兩千人,怎么可能,即便是大陸上最強大的騎士團,也不可能以三百人擊退兩千人,況且還是如此夸張的戰損比。
“我們不是在賽馬場上互相吹牛,羅林子爵,即便想要增加籌碼,也要切實一些,”瑞肯搖了搖頭,他完全不相信羅林的話。
“拿上來,”羅林忽然轉頭對著身后的沃爾夫說了一句,沃爾夫轉身離開,很快,他就提著兩只碩大的木桶返了回來。
沃爾夫走到圓桌前,撥開放著食物的盤子,然后將手中的木桶倒在了桌子上。
嘩嘩~~~
一大片散亂且破碎的黑鐵骨鏈被倒了出來,這些項鏈都用黑鐵鑄成,上面掛著動物的牙齒骨骼。
桌子上很快就堆積如山,大多數的項鏈已經破碎,上面有著很深的火焰灼燒痕跡。
“北境的每一個士兵都會佩戴著這樣的項鏈,這是他們的標志,像這樣的項鏈我們還有七八桶,如果瑞肯大人想要看的話,我可以派人去拿。”
羅林指了指桌子上還散發著血腥味的項鏈,這些都打掃戰爭的士兵搜集的,畢竟都是黑鐵制成的,溶化后,用處很多。
瑞肯深深吸了口氣,看著項鏈上的血跡,他忽然覺得胃部有些發酸,一股嘔吐感猛地沖上來。
“好吧,羅林子爵,我會回去和我父親商議的,”瑞肯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停留了,這些項鏈讓他想起了當初父親訓練他處決死刑犯的時光。
哀嚎,血腥,恐懼,那些日子是瑞肯一生都不想回憶起的東西,他甚至都沒有告別,就徑直離開了城堡。
會議廳里,頓時冷清起來,食物的香氣和項鏈上的腥味混合在一起,味道古怪。
“羅林大人,你真的要同意他們的條件,雖然有一萬金幣,但他們要是進了城,恐怕……”沃爾夫沒有說下去,畢竟雙塔堡現在還不是敵人。
“我倒是想同意,可你以為他們會乖乖掏出一萬金幣嗎?”
“那……羅林大人,既然如此,何必和他們費口舌,”沃爾夫有些不解。
“因為我只是在浪費他們的時間,現在,大家都云集在這片寒冷的荒原上,而氣溫還在下降,能御寒的城市只有一座,時間越往后拖,我們的優勢越大,懂了嗎?”
沃爾夫點點頭,又搖搖頭,有些似懂非懂。
“原本我準備好好和這位瑞肯大人聊上幾天的,不知為何,他一看到這些項鏈,就仿佛生病了一樣,”羅林也沒有再解釋,他皺了皺眉頭,然后離開了,只留下滿頭霧水的沃爾夫呆在原地。
白雪皚皚的城門口,馬車重新駛了出來。
瑞克坐在車廂里,臉色有些發白。
“瑞肯大人,你還好吧,”阿隆一直待在瑞肯身邊。
“我沒事,”瑞肯搖搖頭:“談判好像失敗了,父親肯定會很失望,我很沒用吧,阿隆。”
瑞肯的眼神有些寂寥。
“不必自責,您已經做的足夠好了,談判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阿隆忽然彎著腰站了起來:“馬車會送您返回雙塔堡,我還有事情要去辦,路上小心,瑞肯大人。”
阿隆說完,沒等瑞肯詢問,就徑直跳下馬車,站在了雪地里,直到目送馬車消失在風雪里,他才會回過頭,看向身后的鐵泥城,眼神凌厲起來。
“如果談判失敗,就殺了羅林·菲斯特。”
這是離開雙塔堡前,吉恩·雷瑟親自交代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