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剛剛回到正氣堂,只見女兒岳羽裳匆匆的奔來,說道:“爹爹,令狐師哥似乎……似乎不成了。”
岳不群驚道:“怎么?”
岳羽裳道:“他口中胡言亂語,神智越來越不清了。”
岳不群問道:“他胡言亂語些什么?”
岳羽裳臉上一紅,說道:“我也不明白他胡言亂語些什么?”
岳不群點點頭道:“男女感情一事,最忌不能當斷不斷,你若喜歡他,視他為終生的伴侶,那么就該明確一些。如若只是視他為兄長,那就明明白白的說清楚。打消他的念頭也好。”
岳羽裳吱唔的說道:“令狐師哥他重傷在身,我怕說了實話,會令他的傷勢難愈……”
岳不群哼了一聲道:“放心,他命大的很,死不了。你現在哄他,傷好后你將更難說清。現在說清,他也就徹底死心了,反會看破迷障,對傷勢愈好。”
“啊?還有這種說法嗎?”
“一個人,如一直活在編織的美夢之中,固然是好。但是一旦夢破,他就會因愛生恨,反目成仇。因此,你若真心為了他好,讓他接受現實,便是最好的選擇。”
岳羽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女兒知道了!”
轉身來到令狐沖的臥房,他已經昏迷了過去。寧中則抽泣道:“師兄,你還是救救沖兒吧,昨日之事,想必也不是他的本意。需知大有那苦命的孩子,一向與他交好,沖兒豈會有心害他?說來說去,還是劍宗一直心懷不軌的原因。”
憑岳不群今生的內力,加上紫霞神功之妙,救個令狐沖不過舉手之勞。就算不用功力,只需自身的醫術,救他也不過費些時日罷了,但是救了之后呢?自已有把握護住所有弟子嗎?如果不能夠,反而不如不救。
于是冷聲道:“劍宗三人好不容易被我勸服,為了華山派的基業各自忍讓。他令狐沖又不是不知。私下怨恨,卻又不與掌門分說,而是自已上門前去尋仇,他那里會想不到后果的嚴重性?而是根本就沒有半點‘相忍為國,容人克己’的思想。你讓傷勢磨磨他的脾性也好,反正一時也死不了。”
“另外,既然與嵩山、劍宗、桃谷六仙三波人結了仇,他們于暗中蓄力,不知何時就會打上門來。你叫我現在救他,等我功力大耗之后,其他弟子的性命還要不要了?我華山派二百來號人的性命,哪一個又比他令狐沖來的低賤?”
寧中則也知丈夫所說在理,華山派如今年幼的外門弟子尚有一百五十人之多,丈夫的武功縱然再高,又如何能夠護得住這么多?誰知嵩山、劍宗與桃谷六仙知曉奈何不得自已夫婦兩個,會不會去尋那群小弟子們的晦氣。趟若打殺了幾個,自已又于心何忍?
岳不群又搖搖頭道:“不行,他們年紀太小,人數太多,一旦有變,根本就護不過來。還是速速將他們遣散為妙。對了,讓他們各自歸家避上一避,休學一年再說。”
寧中則點點頭道:“也好,沒了他們束手束腳,咱們也可大膽的與賊人斗上一斗了。”
岳不群立即轉身離去,前往山腰的華山別院去,先尋來五名年長的外門弟子,與他們分說清楚后,又召來剛剛過年歸來的特聘雜學老師十七名,請他們幫自已把別院的一百五十名小弟子各自送歸,先在家中自修一年,等明年過完年后,再歸來不遲。
平靜十數年的華山別院被打破,眾人都微微有些發慌。在商議過后,決定明天就全部撤離華山。對外的名義,當然是岳不群這個華山派的掌門人,又再一次開革不成器的弟子了。眼見天已蒙蒙亮,立即吹號喚醒了所有的小弟子們。
再度回到正氣堂時,天光已明,岳不群召來勞德諾道:“你傳我號令,讓大家都到正氣堂上聚集。”
勞德諾應道:“是,那令狐師哥呢?誰照料他?”
岳不群道:“你去弄個擔架,與發兒、戴子、根明四個輪流抬著他,準備下山。”
勞德諾一怔,卻沒有多問,即去傳令。
寧中則匆匆趕來問道:“師兄,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岳不群道:“別院中的小弟子們辰時后就會離山,但是為了他們的安全,我特地分成十七個小隊,由每名老師與一名仆婦帶著八、九名弟子分開走。而咱們,卻要先行下山,一路東行,好引開埋伏在山下的探子們。”
寧中則微微點頭道:“此是正理,但找個什么理由呢?”
岳不群想了想道:“就說應林平之之請,特地舉派前往福州去尋查林鎮南夫婦的下落。”
“唔,這是個好主意。”只要能不失了華山派的威名,寧中則什么都會同意。
眾人集齊之后,岳不群與眾人一說,眾人都沒有什么反對的。林平之一聽是去福州,心中又喜歡又憂慮。喜的是華山全派出動去尋林鎮南夫婦。憂的是華山全派出動,未必是真的前去尋找林鎮南夫婦。
寅時初,華山派一行二十八人各負行囊,一路盤行下山。剛剛來到山下,就見一名大和尚帶著一個小尼姑迎面而來。
大和尚一見岳不群,還來不及自報家門,立即就大叫親家,弄得寧中則狐疑不已。
岳不群微微笑道:“這位大師上下如何稱呼?光臨敝處,有何見教?”
大和尚笑道:“我叫做不戒和尚,光降敝處,是找我女婿來啦。你瞧,這是我女兒儀琳,怎樣,漂亮吧?”儀琳慌忙上來行禮。
“儀琳啊!”岳不群大笑道:“看來不戒大師也是個喝酒吃肉的花和尚,而且取妻生女,頗有‘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大無畏境界,是佛門的真正高僧,佩服佩服。”
不戒和尚也大笑道:“岳先生說話跟我師父一樣,師父也說我既是花和尚,也是真和尚,有什么慧根,是真正的佛門弟子。”
岳不群笑道:“大師想找令狐沖當女婿,這是好事,岳某也想與五岳各派多結姻親,加深感情。但大師有佛性,有慧根,可以以和尚之身娶妻生子。但我等世俗凡人,只怕沒有你這心境。大師不煩先請定逸師太,讓儀琳小師父還俗,咱們再坐下好生的談談如何定親成婚不遲!”
“啊?這么麻煩?”不戒和尚大撓其頭,茫然說道。
儀琳本來羞澀的躲在不戒和尚身后,聽得岳不群同意了婚事后,心中頓時大喜過望,立即閃身出來,雙手合十的拜了拜道:“爹爹,這些俗務咱們又不懂,咱們還是先回去求拜師父后再說吧。”
不戒和尚點點頭,卻又搖搖頭道:“不成不成,我得先瞧瞧令狐沖再說,看看他合不合我的口胃?令狐沖,你們誰是令狐沖。”說著,徑朝隊伍之后行去。
寧中則眉頭深皺的悄聲問道:“師兄,我去過恒山,怎么不知有這么一個大和尚?而且喝酒吃肉娶妻生女,哪里像是個正派的和尚?你如此說話,是否……緩兵之計?”
岳不群搖搖頭道:“不戒和尚大有宋時的道濟法師,濟公活佛的脾性,雖不正派,卻也非惡人。儀琳小師父是恒山弟子,咱們與恒山結親并非壞事。而且沖兒喜歡羽裳,但羽裳卻一直看他不上。給沖兒安排了一門親事后,也可令他死心,免得羽裳為難。”
寧中則身為母親,雖喜令狐沖,卻也知曉他并非女兒的良配,嘆息一聲后,也就不管了。
經過一番雞飛狗跳的混亂之后,不戒以深厚的內力暫時降伏了令狐沖體內的六道異種真氣,又重新活蹦亂跳起來。只是當得知師父給自已安排了一門親事,還是儀琳小尼姑后,頓時傻了。
偷偷看了看心愛的師妹岳羽裳,立即上前堅決表示反對。倒是岳羽裳取笑似的起哄,更叫起了儀琳師嫂來,直接表明了自已對令狐沖別無情意的態度,倒叫令狐沖悲痛不已,聲嘶力竭的連聲拒絕。
一旁的岳不群不置可否,也并未接受令狐沖的反對,但是儀琳卻被令狐沖的絕決給惹哭了,轉頭就跑。不戒和尚也氣令狐沖的絕情,居然不從師命。但是女兒跑了,他也無法,只能先追女兒去了。
華山一行再次前行,先在山下的民居中換上寄存的兩輛馬車與上好的二十余匹蒙古戰馬。岳羽裳也不進馬車,而是騎上了她的那匹五花千里馬。眾人再乘馬驅車一路向東而去。
而這時的令狐沖與林平之,方才知曉陸大有已死的事。二人同時愣住,卻是一悲痛欲絕,一猶疑更勝。令狐沖的精氣神又再度垂落喪氣起來,整個隊伍的氣氛也再度壓抑了起來。
途經韋林鎮,天色將晚,但是鎮中的客棧只有一家,而且房間不多,華山派女眷頗多,于是放棄了在韋林鎮住宿的打算,準備趕去下一個大點的鎮子。
行不五里,天上突然雷聲陣陣,眼看一場大雨將至。施戴子道:“師父,先前來路好像見有一處廟宇,不如咱們去那里借宿避雨如何?”
岳不群點頭同意,大伙加緊速度緩回,終于在大雨落下之前,趕到了那處廟宇,一見卻是一個廢棄的神農藥王廟。經過一番整理后,剛剛入廟,大雨已傾盆而下。
寧中則嘆道:“今年春雷響得好早,只怕年成不好。”
岳不群道:“有重陽宮所制的良種保證,年成再不好,總不會再度饑荒才是。”
近年來,隨著美洲作物的傳入,終南山全真重陽宮的農技道人們,已成功的改良成第二代第三代作物,并在整個陜西、新月部廣范種植。
雖然還達不到后世一半的收成,但卻遠比從前一畝一石兩石的收成要高。兩地的百姓,再也不需為饑餓而煩惱了。就連號為天府的四川,亦有大部地區嘗試著種植。
寧中則連連點頭,雖然丈夫暗中亦有許多不好之處。但是這份憂國憂民,能化解各種千年難題為美的干實事心思,卻叫她敬慕不已。想來英雄者,向來難過美人關,便是如此吧。太過優秀的丈夫,每日都是痛并快樂著。
破廟到處漏水,眾人鋪蓋也不打開了,各尋干燥之地而坐。高根明、梁發和三名女弟子自去做飯,施戴子與其他幾個年長的,則去照看馬匹。令狐沖在殿角中倚著鐘架而坐,岳羽裳則鬧著讓許久不見的林平之,給他唱福建的山歌小調,說要學給她師父聽聽。
令狐沖見了,暗自思道:“倘若陸師弟健在,大家有說有笑,那便開心得多了。不知何時,能再遇見劍宗的封不平與叢不棄二人,殺了他們后,我便自刎以謝六師弟了。羽裳師妹……我豈可再去招惹于她?她和林師侄倒是一對壁人,但愿她將我忘得干干凈凈,我死后,她眼淚也不流一滴。”
心中雖是這么想,可是每當見她和林平之并肩同行、娓娓而談之際,胸中總是酸楚難當。心中雖然一直告戒自已,他們二人是姑侄,是姑侄,絕對不可能成的。
但是羽裳師妹在華山腳下的當眾表態,卻直接表明了她對自已毫無情意。可對自已無情意,那又為何對林平之如此之好?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擺著嘛!
世上哪有關系親密,卻無情意的男女,又不是兄妹,至少他令狐沖是絕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