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派的人見沒了主角,殺手盡滅,外人又多,岳不群處更沒探到半點的訊息,只能怏怏不快的走了。只是臨別之時,頻頻看向令狐沖,看來此人才是岳不群之下的華山派第二高手,需得早早向左師兄稟報才是。
寧中則慌忙上前扶住幾乎癱到的令狐沖,直到破廟之中,方才放下。令狐沖手軟腳軟,終是沒能殺死叢不棄與封不平為陸大有報仇。而岳不群也不能殺二人,免得自已坐實了同門相殘的污名。
敵人既去,一時無話。等大伙都忙完之后,已近天亮了。岳不群突然問道:“沖兒,之前你與封不平、叢不棄打斗的劍法與本門所教大不相同,不知你那些劍法,是從哪里學來的?”
令狐沖一怔,掙扎著起來欲要叩頭,岳不群揮手阻止了,令狐沖于是坐著說,道:“請師父恕罪,傳授劍法的這位前輩曾要弟子答應,無論如何不可向人吐露劍法的來歷,即是對師父、師娘,也不得稟告。”
岳不群疑惑的道:“哦?居然如此古怪?除非此劍法從來也沒有在世間出現過,不然日后你只要使出,多少都會被人給識破。趟若別人都知曉了,而我這當師父的卻不知曉,豈不笑話。”
令狐沖硬著頭皮說道:“這個……這位前輩既然如此交待,弟子也無辦法。弟子曾發誓為他保守此秘,還請師父見諒。”
岳不群點點頭道:“既然發誓,那不說也罷。只是,你也看到了,本門將來可能遭遇危機重重,昨夜不過一群無名小卒,就叫本門上下堅難取勝。趟若敵人再多,本門恐有全派覆滅之憂。你如今劍法高超,遠勝常人,但想來學劍不過才區區半年時間,可見此劍法該有速成之效。為了本門的安危,你可否教教諸位師弟師妹?他們趟若能學到你一半的水平,為師也無憂了。”
岳不群含笑的淡淡道來,但聽在令狐沖耳中,卻不亦于如雷霆巨震。原來之前對封不平討要劍法的真正用意,是專為此時的自已而施為的。再加上之前自已心中所想,此刻師父的笑容,令人不覺溫暖,反覺虛偽!
是的,太也虛偽了。一切的一切,都并非是無意之舉,而是刻意而為之。師父對自已,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師徒感情?有話不能光明正大明著來么?卻非得要算計才成?說什么為了師弟師妹們,難道不是你自已想學么?
一時之間,令狐沖又是逆反,又是驕傲。以往師父對自已從來都冷冷淡淡的,傲慢而矜持。永遠都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來喝斥自已,仿佛自已做什么都是錯,而師父你卻永遠都是對的。
今日自已總算看破了師父的真實,原來你也是這般的庸俗。那與自已又有什么兩樣?憑什么對自已肆意的呼喝責罵?大家為何不能真實坦誠相待呢?
從前的自已,不過是個一名不文的小乞丐。但今天的自已,卻是一個大敗劍宗高手的劍道大高手,學無先后,達者為先!現在是不是輪到你來向我求學劍術了?
令狐沖突然又激動了起來,師父既肯讓羽裳師妹去靠近林平之來套取辟邪劍譜,如今的自已也擁有神奇的獨孤九劍,那師父會不會也叫羽裳師妹來套套我。
令狐沖又失望的搖搖頭,如果羽裳師妹真的來,如此的虛情假意,自已真的要給么?
令狐沖的眼神之中又是痛惜,又是戲謔,嘴中也淡淡的說道:“傳授劍法的這位前輩曾要弟子答應,除了不可向人吐露劍法的來歷外,還不許弟子隨意的傳劍與他人,除非能得他的同意!師弟師妹們想學,可否等弟子稟告過這位前輩,得他允諾之后再教不遲。”
岳不群頓時氣得滿面通紅,原著之中風清揚何曾說過這話?擺明了是你令狐沖挾技自重,不愿教吧。“既然不能教,那便罷了,我自已想辦法。”岳不群頓時揮袖起身,徑朝廟外走去,寧中則慌忙跟了上去。
旁觀的林平之望著岳不群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令狐沖,暗暗思道:“聽說思過崖上草木盡無,飛鳥不至,卻又哪里來的前輩高人?想來令狐沖這是在外面得到的神奇劍譜,后來借著被罰思過之故,專門躲在思過崖上苦練劍法吧!半年時間就如此的厲害,如果我能學得……”
突然林平之心中一驚,半年前?令狐沖除了與田伯光斗過一場外,好像只去了杭州一趟。那回是岳不群專門派他去杭州支援福威鏢局杭州分局的,難不成他所學的劍法是……難怪,岳不群竟會因為此事而心生齷齪,卻原來是狗咬狗之故啊。原來爹爹是將劍譜藏在了杭州分局。
而此時,尚有數道黑影身披蓑衣隱于密林之中,將事情完全看畢,這才悄然的離去。
一直行了數里之外,才聽岳不群怒斥一聲,“好一個奸猾的小子,好一個混帳的東西。”
寧中則愁眉不展,突然間這是怎么了?
“師兄,那劍法畢竟不是咱們華山派的絕學。想要沖兒教給師弟師妹們,那就等于是在我華山派之間傳承了,這如何能不得傳劍的這位前輩高人允諾?這位前輩高人既肯傳劍給沖兒,想來也是欲要在本門之中傳承吧,左右不過一問一允的事,何必如此生氣。”
“師妹啊。”岳不群吐了口長氣,道:“你道這門劍法是什么人所傳授?這門劍法乃是我華山派本門師叔,風清揚風師叔所親授!卻哪里需要什么前輩高人的允諾。風師叔傳劍之后,便不會再見華山任何一人,得他允許?哼哼,下輩子吧。”
“啊?沖兒……這是……為什么?”
岳不群搖搖頭道:“師妹,你入門時年紀尚幼,不知風清揚師叔除了本門的劍法精深之外,還擅長一門劍法名叫‘獨孤九劍’。我彼時也年青,不識這獨孤九劍的真面目,但也多聞本門師伯師叔們的談論。”
“此劍法與平常的劍法不同,乃是一門專門破解世間所有劍法的神奇劍法。也可說是外家劍術的最高技法,無需半分氣功的催使,便能縱橫天下。當年風師叔就是憑借這門劍法,而在江湖中闖下莫大的聲威,同時也是劍宗向我氣宗發起挑戰的自信所在。”
“但以他人的劍法來戰勝本門的氣功,縱說出去又有什么值得驕傲的。也許除了希望劍氣二宗和睦共處之外,這才是風師叔一直不愿歸山參加劍氣之爭的真正本心吧。”
“這許多年來,風師叔他一直就在思過崖后山之中歸隱。他雖恨氣宗盡滅劍宗,但卻一直后悔自責,沒能來得極阻止這場同門相殘的劇斗。我有意尋他多年,希望他能傳承下來劍宗的全部劍術,但他卻始終避而不見。”
“我知他瞧不上我的個性與天資,因此才有意讓與他相類的沖兒上思過崖去,就是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傳授,把劍宗的劍法與獨孤九劍留在華山。我的計劃是成功了,但萬萬想不到沖兒他卻生出了異心。你道風師叔他會隨意的傳劍給他派之人嗎?”
“不,深愛華山的風師叔除了傳授給本門弟子之外,他只會寧愿劍法失傳,也不會教授給其他人的。令狐沖能學到劍法,不僅僅是他的天賦與品性,更是因為他是我岳不群的弟子,是正宗的華山派傳人。如果換個別派的弟子來,你看風師叔理不理會他。”
寧中則也慌了,忙問道:“那……那……那沖兒他到底起了什么異心?”
“知道何晏嗎?”
“不知道!”寧中則搖搖頭。
“那何晏同樣是曹操的養子,曹操待他猶如親子一般。但那何晏卻始終悶悶不樂,更在七歲之時就畫地成圓,身處其中,并說這是何氏之廬。這意味著那何晏不愿求庇于曹操羽翼之下,想要獨立門戶自主。”
“啊,才七歲就……”
岳不群長嘆口氣,說道:“沖兒一直喜歡裳兒,但裳兒卻一直把他視作哥哥。加上咱倆也不同意讓裳兒嫁給沖兒,至此,沖兒多少對咱們及裳兒起了異心。這門劍法太過神奇了,短短時間內,就令沖兒從二流身手躋身為超一流的劍道宗師,實力的增長令他迷失了。”
“同時也讓他認為這劍法乃是風師叔給他的私有之技,與華山、與我無關。常言道物以希為貴,如果華山人人都懂幾手獨孤九劍,那他令狐沖又算什么?所以,我覺他已瞧不上咱們華山派的這點微末功夫了,想要出去自立門戶,稱宗作祖,不愿再在我門下聽使喚。”
寧中則默然不語,良久,方才遲疑的問道:“師兄,你莫不是妒忌他了吧……”
岳不群回首猛望寧中則,一時卻是無盡的哀傷。轉頭看向數丈外一株兩人環抱的巨樹,突然曲指連彈,無形的氣勁就如同劍氣一般,不斷的激射而出。
那無數氣勁更是橫七豎八,軌道異常。直射、彎射、剛射、柔射、疾射、緩射、破空射、無聲射、螺旋射、暴烈射,直射得那株巨樹木屑橫飛,裊裊生煙。最后又一掌擊出,馬蜂窩狀的巨樹頓時轟然倒塌,被射中的樹身,頓時全部成為粉末之狀。
岳不群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望向寧中則,淡然的問道:“我需要妒忌他嗎?”
目瞪口呆的寧中則,雙目失焦的搖搖頭道:“不……不需要。”
岳不群突然縱身上前,一把掀翻寧中則,橫放在自已腿上,揚起巴掌就是一頓猛拍,直打得寧中則一陣嗚咽痛哭。二十巴掌打完之后,這才放過她,道:“平素就是太過放縱你了,讓你屢次的懷疑小窺于我。今日就給你定個規矩,再有下次,嚴懲不怠。”
寧中則雙手撫著后臀,滿眼的淚水,癟著嘴痛哭道:“人家不過只說錯了一句,你便如此的兇惡,哪里還像當年的你,事事都讓著人家。”
岳不群氣道:“每個人都有逆鱗,誰叫你胡亂懷疑我來著?你倒好生想想,你懷疑過我幾回了,我可只是這回打了你。”
寧中則氣鼓鼓的說道:“一回都不行,你再打我,我……我……我便……”
“你便怎樣?”
“與你翻臉,永世不會原諒你!”
“呵呵,你的意思,你犯錯了,我還不能怪你嘍?”
“怪可以,但你不許打我,可以換種方法?”
“換種方法?行,你說個我能同意的!”
“唔……這……那……嗯……好像都不行,師兄,還是別懲罰人家了,好不好。”
看著寧中則小意的撒嬌道,岳不群木著一張臉,始終不同意,今日定要訂下家法來。最后,寧中則咬了咬牙,小聲的在岳不群耳根說了幾句,岳不群眼睛一亮,又回復了嚴肅,說道:“這可是你自已選的,可不是我強迫你哦?”
“哼!”寧中則白了岳不群一眼,道:“我看你是想了多少年了吧……”說著,突然玉面飛紅,說不盡的嬌羞之色。
岳不群與寧中則再度回歸破廟中,招呼眾弟子起程,卻不再去理會令狐沖了。寧中則因為被罰,行動不便,也覺沒臉,于是直徑上了馬車,閉簾爬著休息。
然而令狐沖眼尖,卻瞧見了師娘面上的淚痕,與后臀的不便,心中愈怒。師娘不過跟上去與自已說了幾句好話,便被師父狠狠的責打。師父怎么突然變得氣量狹小,不能容人了。
然而令狐沖在憤恨師父的同時,卻沒有發現,諸位師兄弟們,對他的態度冷淡了許多。渾沒有之前的那么熱情與友好了。
因為門派不同于幫派、教派,幫派是以利益為目地的結合體,各種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因利而聚,因利而分。教派是以共同信仰為結合體,一切都是隱秘的。一入教門深似海,想要脫身死方休。而門派則是以武學傳承為目地的有親緣,無血緣的宗族性結合體。
師徒又因名稱分為:記名弟子,其師徒關系普通,多以利益相結合,相互之間沒有責任與義務,對應的稱呼是老師;外門弟子,其師徒關系稍近,有保護教導與金錢奉養的關系,對應的稱呼也是老師。如果雙方不諧,弟子有主動脫離,另投他門的權利。
內門弟子,師徒關系又更近一步,關系類同于子侄。各有保護恩養,教育成才,聽命效力,金錢奉養的關系,輕易不得脫離師門。但學有所成后,得到師門的允許,可以自立門戶別過,對應的稱呼是師傅。
親傳弟子,又稱入室與關門弟子,關系最是親密,如同父子關系。基本就是父親對兒子,兒子對父親的責任與義務,哪一方違背,都是罪大惡極。對應的稱呼是師父。
這種關系十分秘切,可爭可吵,但關系卻很難斷得了。沒有師父的允許,你只能跟在師父身邊老實的待著,別想著能自立門戶。只有等師父死了,方能與師兄弟們分家別過。如果關系友好的,不愿分家的,大伙聚在一起生活教徒弟,并共舉一位當家人出來,從此便形成了門派。
這種關系是相對的,如果師父有對不住徒弟的地方,會被人指責,類同后世的虐待罪。徒弟有對不住師父的,也同樣會受到世人的厭棄,類同后世的遺棄罪。
所以,岳不群并未有哪里對不住令狐沖的地方,但令狐沖今日卻表現出詭異的逆反。雖不算太嚴重,但是苗頭卻極不好,有不孝不悌之嫌。
就如一個家庭中的長子出息了,父親想要長子拿出一些收入來支援家庭與撫養弟妹。然而長子不愿,直言那是父親的責任,與已無關,只想著自已一個人自由與快活。
也許對他而言并沒有錯,但所表現的卻是想要放棄原生家庭,另起爐灶,分開別過的意思。這是純粹的西方利已思想,與華夏的宗族家庭理念不合。
所以對父親與弟妹而言,卻是拿出家中本就不多的物資養出了一匹白眼狼,并沒有回報,令人寒心。你既不愿承擔家庭宗族的責任,那大伙也就別來往了,免得拖累了你,讓你的生活不幸福。大伙各過各的吧,你日后有事,也別歸來求著咱們。
這些轉在江湖之中,就成了不忠不孝,欺師滅祖的大逆。嚴重一點,那是要動刀子,廢棄武功的,顯然令狐沖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師兄弟之所以是師兄弟,那是因有共同一位師父的原因。如果師兄無故對師父不忠不孝,那就不好意思了,縱算平素的關系再好,其他師兄弟們也基本上都會站在師父的一邊。
所以令狐沖也別怪師弟、師妹們對他不客氣了。
不等行動遲緩的令狐沖走出廟門,大伙便已策馬動身走了,只留下他一人傻站在廟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