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中則嗔怪的盯著父女兩個的背影,王元霸訕訕的跟令狐沖道了聲歉,也領著家人們走了。令狐沖卻捧著曲譜,呆呆的站著不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寧中則問道:“沖兒,你不回去嗎?”
令狐沖道:“弟子多耽一會便回去。”
令狐沖思道:羽裳師妹也通樂曲,卻看不上這本曲譜。相識多年,自已卻一點也不了解羽裳師妹的想法。什么大俗便是大雅,但終究不過是琴技低劣的說詞。渾沒有當初時的天真可愛……
又想:“劉正風師叔和曲長老,一是正派高手,一是魔教長老,兩人一正一邪,勢如水火,但論到音韻,卻是心意相通,結成知交,這才合創了這曲神妙絕倫的《笑傲江湖》出來。他二人攜手同死之時,顯是心中絕無遺憾。遠勝于我孤零零的在這世上,為師父所疑,與羽裳師妹不能相知相愛。而一個敬我愛我的師弟,卻又因我的魯莽被殺。”
一時之間,不由得悲從中來,眼淚一滴滴的落在曲譜之上,忍不住哽咽出聲。
綠竹翁的聲音又從竹叢中傳了出來:“這位朋友,為何哭泣?”
令狐沖道:“晚輩自傷身世,又想起撰作此曲的兩位前輩之死,不禁有些失態,打擾老先生了。”
綠竹翁道:“小朋友,我有幾句話請教,請進來談談如何?”
一曲《清心普善咒》,讓令狐沖沉沉的睡去。
任盈盈呆呆的望著手中的《笑傲江湖曲》,原本尋了許久的曲譜,竟然就這般簡單的便交到了自已手中。那自已令桃谷六仙折磨令狐沖,欲要將之引向杭州梅莊尋求救治的謀劃,不是白白算計了?
罷了,就讓平一指把他治好吧,從此大家兩不相欠。父親,自已再想辦法去救。想了想后,任盈盈喚來綠竹翁道:“綠竹師侄,向問天此時如何了?”
綠竹翁拜道:“姑姑,自從您下得黑木崖后,那楊蓮亭就把目標轉向了向右使。縱然向右使再三退讓,可是楊蓮亭卻仍舊不依不饒的,幾乎把向右使給架空了。聽說近來向右使更被楊蓮亭以大不敬之罪給下了大獄。”
任盈盈冷笑一聲,道:“向問天這只老狐貍,只是忠心于在任的教主,醉心于權位,對于哪一個當了教主都無所謂,只要能夠保住他的權位就成,現在可知道錯了吧。”
綠竹翁勸道:“姑姑,那向問天雖好權位,但他畢竟野心不大,也不好弄權,倒是可以值得爭取一二。”
“我知道。”任盈盈點點頭道:“我恐楊蓮亭會對他下毒手,平白失了這一枚大好的可用棋子。縱然楊蓮亭不下毒手,咱們也要給向問天一個假像,好叫他叛出神教,可以為我所用。”
“姑姑明見。”
“那就傳令吧,設法將向問天救下黑木崖,引到河南來見我。”
綠林翁推想了一下后,說道:“姑姑,此事大不易,只恐咱們留在黑木崖上的棋子都會暴露了不可,那楊蓮亭可不會坐視不理。”
任盈盈躊躇片刻,立即斷然道:“能得向問天效忠,勝得上萬教徒,去吧,一切都值得。”
又連續二十余日的相處,三人在綠竹林中相處甚是合諧,真宛如一家人般。一日,令狐沖忍不住向隔著竹簾的任盈盈吐露自己苦戀岳羽裳的心情。他本想只說個開頭,豈知再難抑止,竟原原本本的將種種情由盡行說了。
通過令狐沖以第一人稱的訴說,一個情根深種,癡情絕對,卻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始終不得愛人回報的專一癡情男形象活生生的出現眼前。
聽得任盈盈一時之間不免芳心大亂,畢竟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一直以來對打打殺殺與陰謀算計精擅之極,對人心的踱測也少有不中者。卻哪里料想得到會有一個青年俠士,會對著自已述說他對另一名女子的衷情。
這無異于觀看了一場現場版的愛情故事《沖裳記》,這讓對男女感情事一片空白的懷春少女任盈盈,把自已深深的代入了其中。她對男主令狐沖的深情厚意而感癡迷難禁,對女主岳羽裳的不識好歹,與另結新歡而憤恨不已。
只想著為何這女主不是自已,男主會不會也對自已這般的深情意重,忠心不二。看多了魔教的人心險惡后,任盈盈對令狐沖這等傻乎乎的赤子之心男子越發覺著可愛。
不過短短半天的時間,她便徹底沉淪了。她愛他的豁達、開朗。喜歡他的率性而為,放浪瀟灑與豪放不羈;掛懷他的重情重義,俠義心思極強;佩服他的心高氣傲,不懼強橫。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迷醉。
任盈盈動心了,這一動之下便如潮水泛濫,一發不可收拾。但是她想愛卻又不知如何去愛,畢竟在令狐沖的眼中,她只是一個年高德劭的婆婆罷了。
而且日后二人又該如何相處呢?需知正魔不兩立,他若知曉,縱不會撥劍就殺,那也會轉身就走吧。這卻叫任盈盈為難不已。
罷了,就讓這傻哥哥一直對自已“婆婆、婆婆”的叫著吧,時常與自已說說他的心事,讓自已對他了解的更深入徹底一點。只想著二人就這般直到天荒地老也挺好。
然而美好的日子過得太快,不過四、五天時間,令狐沖就要走了。臨別之際,令狐沖對綠竹翁和任盈盈甚有依戀之情,走到窗下,跪倒拜了幾拜。任盈盈頓時芳心大亂,縱然不舍也無奈,只得也跪倒還禮,心中卻是想著,這算不算是夫妻對拜?
任盈盈道:“令狐少君,臨別之際,我有一言相勸。”
令狐沖道:“是,前輩教誨,令狐沖不敢或忘。”
但任盈盈卻始終不說話,過了良久良久,才輕聲說道:“江湖風波險惡,多多保重。”
望著遠去的令狐沖,任盈盈忍不住的想著:“不成,似沖哥這等世間的奇男子,我怎可教他怎么與師父師妹重歸于好。把他重新送歸到華山派的門下,與他師妹你濃我濃,讓他將來與我神教作對么?到時我怎忍心傷他?不,沖哥是我的,無論是誰來也別想從我手中奪走他。岳不群?君子劍?哼,就讓沖哥徹底的脫離那偽君子所掌控的華山派吧。”
“綠竹賢侄!”
“姑姑,師侄在!”
“傳令下去,叫聽命于我的三山五岳豪杰……為我強留令狐少君!”
綠竹翁吃驚的望向任盈盈,心中立時明了。原來一向冷臉冷面,智謀精深不遜其父的圣姑對令狐少君動情了。
“是,師侄遵命。”
乘馬趕路過于累人,華山眾人決定乘船南下。岳不群于是將馬匹暫時留在王家飼養,只有岳羽裳的千里五花馬她舍不得留下,于是裝船帶走。
這一日將到開封,岳不群夫婦和眾弟子談起開封府的武林人物。岳不群道:“開封府雖是大都,但武風不盛,像華老鏢頭、海老拳師、豫中三英這些人,武功和聲望都并沒什么了不起。咱們在開封玩玩名勝古跡便是,不再拜客訪友,免得驚動了人家。”
寧中則微笑道:“開封府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師哥怎地忘了?”
岳不群故作糊涂的道:“大大有名?你說是……是誰?”
寧中則笑道:“‘醫一人,殺一人。殺一人,醫一人。醫人殺人一樣多,蝕本生意決不做。’那是誰啊?”
岳不群微笑道:“‘殺人名醫’平一指,那自是大大的有名。不過他脾氣太怪,乃是邪道中人,咱們便去拜訪,他也未必肯見。”
寧中則說道:“是啊,否則沖兒一直內傷難愈,咱們又來到了開封,該當去求這位殺人名醫瞧瞧才是。”
岳不群搖搖頭道:“我看還是算了吧,醫一人,殺一人。為了救沖兒,卻叫我去殺另一無辜之人,這不是咱們正道中人所為之事。”
說實話,桃實仙被寧中則在華山一劍刺中胸膛,到此時已有一個半月時間了。原著中更是直到今日才做的手術,這讓今生精通醫術的岳不群疑慮大增。外科手術豈有等待這么久的,恐怕是平一指做的一場好戲吧,去那作甚?
寧中則瞪了丈夫一眼,深恨丈夫對徒弟的無情,氣道:“你不去,那我自去了?”
“你愿去便去吧,小心一些。半途恐有歹人為難,如果見勢不妙,速速使輕功逃命為上。”
“哼,不去你也給我去。”寧中則大發雌威,糾著岳不群就走。直叫女兒岳羽裳偷笑不已。
結果,半路有桃谷五仙的引路,到后果真如岳不群料想的一般,的確是一場早早排演好的假戲。而寧中則卻信以為真,贊道:“那殺人名醫內功好生了得,瞧他行事,又委實邪門。”
岳不群不屑的說道:“平一指不過如此,方才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咦?”寧中則吃了一驚。
岳不群無奈,只得在返回的路上,與寧中則解說外科手術的一些要點來。如果是在后世,胸膛中劍,除非沒有傷及器管與血管,不然在三、五日內必須要進行手術。
但以寧中則三十年的精純劍術修為,那一劍縱不能殺死桃實仙,但也絕對不會好過。因處武俠世界中,有點穴奇術與內功,倒是可以拖個十天半月的,但也絕計不能拖到一個半月之久才剛剛手術。
剛剛回到客船,便聽見叫嚷聲道:“令狐沖,令狐沖,你在哪里?”
寧中則轉頭一看,只見六個人匆匆奔到碼頭邊,除桃谷五仙之外,另一個便是平一指。遠遠望見華山派坐船后,便即大聲歡呼,五人縱身躍起,齊向船上跳來。
寧中則嚇得立即拔出長劍,岳不群忙將她按住,低聲道;“不可魯莽。”
岳不群知道,這是任盈盈為了令狐沖,專給自已來場花式打臉了。所有的邪道高手都來拜見依然一文不名的令狐沖,卻對自已這令狐沖之師視同空氣。
就如兒子的朋友大批大批的來到家里拜會,卻對身為一家之主的老爹不理也不睬,就連個招呼也不打,直接視若無物,更別提講禮了。
這對有些社會地位又好面子的人來說,無異于是一場場的羞辱,來一波羞辱一波。如果令狐沖是親生兒子,心中多少有老爹的位置,必定不會去理會來訪者。但是令狐沖不會,他只會自得其樂,絕不會對余人掛懷。
沒什么看頭,所以岳不群自已躲到船艙之中,來個眼不見為凈。寧中則在外間看了許久,這才滿心狐疑的回艙問道:“師兄,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來了?怎得對外面的事情漠不關心?”
岳不群淡淡的說道:“這是人家為討好沖兒,折辱我而來的,我關心那個做甚?”
“啊?”寧中則吃驚的問道:“是誰有這么大的能耐?難道是風師叔?”
“你想多了,他老人家哪有這閑工夫。”岳不群躺著淡淡的說道:“全是邪道的人物,整個天下除了魔教能夠支使得動,又還有何人!”
“啊?魔教?”寧中則驚呼出聲道:“魔教誰人?竟看中了沖兒?沖兒什么時候又與魔教中人有了交情?難道是想誘惑沖兒加入魔教么?”
岳不群搖搖頭道:“沖兒為人四海,來者一向不問不拒,他豈會知道什么時候結交上了魔教的高層。入魔教?魔教那烏煙瘴氣的地方,以沖兒的習性應該不會喜歡。縱然一時迷失,也會很快的醒悟過來的。”
“那……那……師兄你不管管?”
“哎,我還管得了他?他還會聽我半句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又豈是一個管字就能扭轉的。有時縱算是親生兒子,趟若不聽老子的,這當老子的又能如何?師徒之情畢竟不是真正的父子之情,缺少血脈的羈絆,是很難把對方真正放在心上的。”
寧中則聽著岳不群的話里有話,禁不住的顫聲問道:“師兄……你想要如何?”
岳不群良久不語,半天后,方才說道:“本是一群酒肉朋友,他卻當成了過命兄弟。你叫與他一起同門學藝十數載的眾師兄弟們又情何以堪!哎,沖兒長大了,出息了,也有了自已的思想與見解,是時候自立門戶,分居別過了。”
“哦……”寧中則放松了心情,突然猛得一緊,低聲呼道:“師兄,你想開革沖兒?難道此事再沒有回轉的余地了嗎……”
岳不群淡淡的說道:“華山風清揚這三個字,難道不比我岳不群更加令人敬畏么?沖兒有風師叔的威名罩著,世人又有誰敢看輕他這個華山派的棄徒?”
寧中則雖沒有反對,但是卻默默的垂淚不止。岳不群暗嘆一聲,將妻子擁在懷中,勸慰道:“不是我太過絕情,而是身為一派掌門人,有些事情必須要嚴肅處理。不然個個如沖兒一般,肆意妄為,自私自利,濫交邪魔,危害華山。等人心散了,整個門派也就散了。”
“沖兒他正直驕傲、光明正大、不屈強權、無懼生死、品性高潔,絕不與人同流合污,這是他的優點。但無防人之心,無明智之思,無正邪之觀,無親疏之別,無厲害之念,無家國之憂,更重要的一點是對華山毫不做為,這就是他最大的毛病。”
“一個門派是容不下一個武功冒尖,卻不能把門派事業當成是自已畢生事業的人。當年的風師叔如此,沖兒也是如此。乘他還沒有在門派之中形成巨大的威望,早早出去獨立門戶也好。以他的性子,難道你還怕他不認你這師娘嗎?”
“嗯,嗚嗚嗚……”
經過黃河老祖之鬧后,華山派不得已換了艘船,夜宿黃河畔,邪道來人又有不少。只要沒有危及華山弟子,岳不群一概沒去理會,只是教眾弟子盡量在客房之中練功,把場地盡量留給令狐沖發揮。
令狐沖倒也渾不當回事,自與桃谷六仙及諸邪道高手胡鬧歡談。經過實在觀察之后,岳不群總算是看出來了,桃谷六仙必定是任盈盈的親信下屬。這是不顧自已的安危,也要守護在令狐沖身側,免被桀驁不馴的邪道人物給沖撞了。
忽然聽得岸上有一個女子的聲音,低聲問道:“小林子,到底你家有沒有什么《辟邪劍譜》啊?”
岳不群一怔,什么時候女兒羽裳與林平之又如此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