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底端沙發上的男人回過神,站了起來。他帶著黑框眼鏡,褐色長發束于腦后,頗有藝術家的氣息;年齡大約四十來歲。
“快請人家過來啊!”
“是、是——呃,高瀬小姐,要不要來杯香檳?派對才剛開始。”
“不,我是開車來的。”
“哎呀,大家都是開車來的啊!”
所謂的大家,似乎是指大廳之中的男女。仔細一看,每張臉都染著酒醉的熱氣;他們應該是開著停車場里的那些車來的,敢如此放膽喝酒,不知是打算酒駕回家,還是在此過夜?
“不用了。”
“是嗎?那這位小弟弟——啊,不對,不是小弟弟,抱歉。這位先生要不要來一杯?”
平心而論,就算被稱為“小弟弟”,我也怨不得人。大家都說我生了張缺乏緊張感的臉孔,又加上個子比高千矮上一個頭,沒被誤認為是她的小孩就該慶幸了。
香檳平時不容易喝到,其實我很想把握這個機會好好品嘗一番,但還是配合高千婉拒了。
“不,我不會喝酒——”
并且撒了這種連我自己都快羞愧而死的漫天大謊。
幸江小姐領著高千進入大廳后,冰凍的空氣便隨之解凍,頹廢的喧囂聲重回現場,香菸煙霧再度搖晃,與會男女異口同聲地談論高千。
“沒想到會有這種王牌。”
“果然是交友廣闊。”
“我推掉其他約會來這里,真是值得了!”
“欸,幸江。快點替我們介紹嘛!”
“就是說啊!別賣關子!”
另一方面,高千雖然在幸江小姐的帶領之下踏入了大廳,卻未依言入座,甚至連大衣也不脫,以全身表明自己事情辦完了立刻就走,教我看的心驚膽跳。我知道她被這些酒鬼毫不客氣的“評頭論足”,心里感到不愉快;但今晚我們有求于人,態度總得討喜一點吧!
“不是我要賣關子,我和這位小姐也是今天才見面的。”
方才的藝術家風貌男子沒理會幸江小姐的解釋,快步靠向高千。
“嗨!我是天童。”
說完這句話,名片已經遞出來了。
高千微微一笑,連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把名片交給我。我從將近一年的交往經驗得知,當她這樣刻意微笑時,內心其實焦躁得恨不得踹東西。
未免高千踢我出氣,我悄悄拉開距離,觀看手中的名片;上頭寫著“天童明彥”,是個服裝設計師,住在東京。
見了高千的反應,天童先生有些氣餒,卻展現成人的從容風范,微微一笑,頓了一會又說:
“欸、欸!你應該當過模特兒吧?我好像看過你。”
“呃,抱歉。”高千無視天童先生,對吉田小姐說道:“我們辦完事就走。”
不給吉田小姐回答的時間,這會兒換成另一個男人走近高千;這個男人較為矮小,特征是鷹鉤鼻。
“欸,等一下我想和你聊聊,行嗎?”
說著,他遞給高千名片。當然,高千依舊看也不看,立即轉手給我。
我先代她對鷹鉤鼻男子露出禮貌性微笑,才觀看名片。上頭印著“清水誠”,職業為攝影師,住在埼玉。
“喂喂喂!你們兩個!”吉田小姐推開兩個男人,猶如保護高千似地擁住她。“回鄉的時候能不能忘掉工作?”
“我是忘了啊!”清水先生坦然說道:“我不談工作,純粹是想和她私人來往。”
“我也是,”天童先生也點了點頭。“腦袋里完全沒想到工作。”
“別騙人了。高瀬小姐,我們到那個房間談吧!聽這些家伙說話沒完沒了。”
“咦?喂!小幸!”
“哪有人這樣的啊?”
“你這犯罪者,快把她還來!”
“喂!別把我說的像綁架犯一樣。還有,別在客人面前叫我小幸!”
吉田小姐作勢毆打兩個男人,對他們的抗議一笑置之,領著高千與我走向別室。
“你們要談的是華苗的事?”
此時,有道宛若小孩撒嬌的軟趴趴聲音傳來;我回頭一看,一個猶如畫中人的美男子倚在未點燃的暖爐上。他乍看之下與我們同輩,但從眼角的魚尾紋判斷,應該已過了三十歲。事后得知他四十好幾,算得上是個娃娃臉。
總之,從他這句話,可知吉田小姐已事先將我們的來訪目的告知眾人。
“好像是,那又怎么樣?”
“既然如此,在這里當著大家的面談就好啦!”
他宛若強調一口皓齒似地嘻嘻笑著,說起話來就像混著納豆一般黏膩。用這種方式說話的人多半口齒不清,但這個娃娃臉男子咬字相當清楚,話語聽來清晰明了。
“在場的人都認識華苗,說不定有些事是幸江不知情,但其他人明白的;所以在這里談比較好,沒錯吧?”
“沒錯、沒錯!”清水先生猛點頭。“廣國,你偶爾也會說句像樣的話嘛!”
這個生的一副娃娃臉,說起話來像納豆的男人,似乎叫做廣國。
“那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高千一面環顧全員,一面問道:“華苗小姐為何自殺?”
“不曉得。”廣國先生自戀的聳了聳肩。“至少我不知道。有人知道嗎?我想應該沒有吧!”
“當晚她在這里時——”這次是個剪了鮑伯頭的五十來歲女人說話。“完全沒那種跡象。”
“去年平安夜,華苗小姐參加了這里舉辦的圣誕派對,之后就自殺了,對吧?”
“嗯,聽說是這樣。”
“她在派對上的神情和平時沒有不同嗎?”
“完全沒有。”對吧?鮑伯頭女人轉了轉指間的香煙,征求在座眾人的同意。“看來甚至比平時高興,還說她等不及婚禮到來的那一天,之后卻跳樓自殺,真的教人難以相信。”
“這么說來,她離開這里之后,發生了什么令她想自殺的事?”
“不曉得。會嗎?”回答的是吉田小姐。“去年警方也問過這個問題,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當晚華苗是在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回去的,她從這里搭計程車——”
“搭計程車?”
“對。而她跳樓的公寓,離這里應該有三十分鐘車程;平時倒也不用那么久,但那時是年底,每條主要道路都是水泄不通。這是警方說的,錯不了。”
“三十分鐘……是嗎?”
“對。你說華苗自殺時,你們正好在場?”
“沒錯。”
“即然這樣,你們應該很清楚,華苗是在午夜零時過后跳樓的;換句話說。便是下計程車不久后。警方也說過,曾載送疑似華苗的女子到那座公寓前的計程車司機證實了這個時間。我想說的是,華苗離開這里以后,到抵達現場之前,一直都坐在計程車上,沒去其他地方;假如這三十分鐘內發生了什么讓她決定自殺的事,那就是在計程車上發生的,可能嗎?我很懷疑。”
“會不會是接到噩耗啊?”清水先生說道:“從電話得知。”
“電話?要怎么從電話得知?她又沒手機。”
“計程車上有無線電,或許是透過那個。”
“怎么可能!我是不曉得誰通知噩耗,但那個人怎么知道華苗坐在那臺計程車上?”
“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原本生氣地盤著手臂的吉田小姐以笑臉回顧高千。
“華苗小姐從這里搭計程車時,向司機說他要去哪里嗎?她家?還是<御影居?”
“這個嘛,不知道耶!”
“可是,她只花了三十分鐘左右便抵達車程應有三十分鐘的場所,代表她一開始就要計程車往那里;我這么想不奇怪吧?”
應該沒錯——我開始循著腦中地圖確認各住宅的位置關系。
此村家與<御影居正好處于吉田家的兩側,倘若華苗小姐是半途改變目的地,加上塞車,應該會浪費不少時間才是。
“嗯,應該是。”
“所以我想請教一下——”高千對我使了個眼色,要我拿出“禮物”來。“有沒有人看過這個?”
得來的只有掃興的反應。我把“禮物”傳給眾人看,但每個人都只是歪了歪頭,便傳給身旁的人。轉眼間,“禮物”繞了一圈,回到我的手上。
“這是什么?”吉田小姐的手臂依舊環著高千的背,身體緊貼著她。“看來好像是禮物?”
“咦?是嗎?有人記得嗎?”
“華苗的禮物啊?我不記得收過。”
“誰會送你啊?誰啊?”
“話說回來,真的沒印象耶!”
“都一年前的事了嘛!”
“她絕對沒帶這種東西來。”如此斷定的是鮑伯頭女人。“假如她帶了,一定會有人問她要送給誰。”
“對啊!說的有理。”
這么說來,華苗小姐很可能是在離開吉田家后,搭著計程車到
“是嗎?我明白了。那么——”
“啊!會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