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最開始痛罵的柳佞，此時反而是這船上最平靜的人。
他跟百曉生兩個老頭坐在船上，天天除了竊聽神王的話，就是喝酒聊天，從神界知名的美人，聊到三百年前人界的皇帝為何忽然暴斃，從野豬的狩獵技術，到鳳仙花該怎么養。
他們的思維極其跳脫，但是對于百曉生來說，碰上這么一個博學多聞的好朋友，委實又是一件極為快樂的事情。
“啊呀，所以宮止一族，竟然是這么來的。”
“是啊。當時我十分緊張，要是那個時候他們直接殺到帝都里去，現在當神王的，可能就是他們的族人了。”
“那時候神王在哪？”
“小肥豬？剛當上神王不久，還是個好孩子，剛殺了他親爹，意氣風發著。”
百曉生摸了摸鼻尖，認真思考著最后那幾個字的意思，心想原來神王年輕的時候也彪悍著呢。
“你對宮止怎么看？”
“怎么說呢？”柳佞打了個酒嗝，脫了鞋。
百曉生捂住了鼻子，把他的鞋踢遠了一點。
“這么說吧，宮止一族出現在神界附近之后，我曾經扮作乞丐去過他們那邊，根據我的推測，宮止就是個有天賦的人。當別的孩子在一歲多，還沉浸在幻象即真實的感覺中時，他已經明白，假的就是假的。”
“沒聽懂。”
“就比如說，你拿著一個銅板，跟一個孩子說，這錢比一張銀票大，這孩子是會相信的，比如說，你給其他孩子一朵絹花，告訴他這是鮮花，這孩子就會相信的，他們的世界，是從虛幻到真實，逐漸破裂和構建的，但是宮止這個孩子，從一開始就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百曉生感慨道：“原來是這樣，不過這樣的人，你們不應該把他吸收為同僚嗎？”
“這件事不是我說了算的。”柳佞撓了撓腳心，“我想收他當徒弟來著，但是他不肯，大概當時覺得可能跟我去，學的是要飯的藝術，雖然當時他跟我比了一下計算之術，我也確實沒有贏......”
“也就是神王能被你騙吧？”
“這也不叫騙吧，我就是用他渴望的東西誘惑了他一下......”
“你覺得寧天霄能活著回來嗎？”
柳佞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宮止能活著回來，寧天霄，誰知道？”
“神王最近做的事，是準備跟那些人魚死網破？”
柳佞搖頭：“他應該還是想保全神界的，但他需要談判，需要對方示弱。”
百曉生撓了撓日漸稀疏的頭發，感慨道：“還算是個好神王。”
“他之前犯了太多的錯，哪怕這件事做對了，也不會繼續在這個位子上呆下去了。”
“這件事還不夠他贖罪嗎？”
“誰來原諒他？我嗎？還是那些已經死了的人？”柳佞冷笑，“更何況，你真以為他真的是在贖罪？”
一行三人從寺廟當中出發，天上的星斗還燦然可觀，僧侶一路念著經在前方引路。
劉大川背著干糧，寧天霄轉動目光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夜里很寧靜，跟僧侶所說的一樣，這是一個很穩定的地方，暫時沒有墮落的跡象。
浴池已經在前方，夜中悄無聲息。
僧侶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劉大川。
劉大川硬著頭皮，走在了最前方。
他們抵達浴池時，池中已經堆滿了赤紅色的落葉。
僧侶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池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寧天霄和劉大川對視了一眼，走到那座橋的附近。
當時雖然是在慌亂之中匆忙逃離此地，但兩人還沒有忘了回頭看一眼他們從何處而來。
寧天霄坐在“橋”邊，劉大川已經掏出了干糧，對著天上的星星，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吃著。
“我真的想不明白，我為什么會有你這樣的兄弟。”劉大川說著說著，仿佛都快哭了。
大師一時半會還弄不明白，這兩個傻子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寧天霄攬住劉大川的肩膀，大笑道：“大師別在意，我徒弟平常就是這樣。”
僧侶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理解，凡人的事情總是這么枯燥繁瑣和無聊。
“大師過來坐會吧，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他稍微顯得有些不安。
寧天霄笑道：“不如大師講講這邊的趣事吧，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這么穩定的世界了。”
“趣事嗎？”僧侶沉思了片刻，“我剛剛來這里的時候，這里是沒有和尚的，我是此處唯一的僧人，那座寺廟是我親手建造的。他們有時會上山來給我送些吃的，卻從來不信我說的這些東西。”
“那他們信什么？總得信點什么吧？”
“不，他們什么都不信。”僧侶微笑道，“但他們心中十分寧靜，他們心中沒有神，也沒有鬼，無所懼怕，平靜地看待生死。”
劉大川往嘴里塞著吃的：“那大師你不去跟人告別嗎？”
“不必了。他們都知道我早晚有一天會走，我已經在廟里留下了信。”
僧侶的臉上帶著奇異的平靜。
“那大師，你想回到你原本的所在，是因為那個地方，是你的故鄉嗎？”
“不僅僅是故鄉啊。”僧侶長嘆道，“我繼承了師父的遺愿，曾發誓誅殺那些妖邪。”
“那么......”寧天霄問道，“如果那些妖邪，曾經是人呢？”
僧侶一頓，隨即說道：“你昨夜說起此事時，我已經想過這個問題，即便他們曾經是人，害人之時，也無異于妖邪了。”
晨光照亮了紅葉林，第一座橋出現了。
這是一座寬敞的白玉橋，橋上流動著明月般的色澤，只是橋的前方，蹲守著一只斷尾的狐貍，預示著它的不穩定。
寧天霄搖頭。
光移動了一寸，第二座橋出現了，這座橋出現時，僧侶的臉上帶著黯然的神色，這是通向他故鄉的那座橋，竹橋搖搖晃晃，幾乎要折斷了，橋的前方，同樣蹲守著一只狐貍。
光影再次一動，下一座橋出現。第三座橋是一座黑橋，黑橋上縈繞著絲絲黑霧，看起來十分詭異，卻沒有狐貍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