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說了很多往常的事情,滿月行道的時間似乎也格外長,庭院中漸漸積了雪,扎著雙髻的小童子跳到院子里掃雪,很快又呵著氣捂著手跑回來。
宮止始終面帶微笑地聽著他們嘮叨,似乎想彌補自己缺席的這四百年。
不過他聽到這些消息,表情當中更多的已經是釋懷,當年他心懷愧疚,以罪人的身份離開,他所虧欠的那個領域當中的人,如今幾乎都過得光明而歡欣。
宮止不由地覺得松了一口氣,似乎是看著一個巨大的深淵,慢慢地被填滿。
劉大川又給了寧天霄一肘子,擠眉弄眼地說道:“寧天霄跟戟狼的女兒綠枝最近倒是眉來眼去的,他甚至為了綠枝,特意學了神界的話。”
寧天霄的臉上一囧,撓了撓耳根。
“也好。”宮止笑道,“比孤身一人來得要好。聽說你們都過得不錯,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此后也能安心地離開,行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那小女孩還在乖乖地沉睡著,言淳抱在懷里,給她喂了點牛乳。
所有人心里,都暫時擁有了安穩的感覺,至少在此時此刻,沒有顛沛流離,也沒有螳臂當車的悲憤。
言淳忽然叫了一聲:“醒了!”
那孩子忽然睜開眼,漆黑的眼睛轉動著,清澈而明亮。
宮止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逗著孩子,女孩的五官還沒有完全展開,看起來像是一只小猴子。
宮止的臉上難得有了點笑意,外面開始下起融融飛雪,這一次的滿月行道,似乎又會持續很久。
“準備一下出發吧,不能再等了。”宮止從衣柜里取出幾件披風扔給其他人,自己從言淳懷里接過孩子抱著。
一行人低頭闖入風雪之中,暗紅色的天空像是被大火燒灼出了一個洞,寧天霄仰面看著頭頂,呵了一口氣:“真冷。”
劉大川撓頭道:“怎么不見神廟里的其他家伙?”
宮止沒有回答,而是帶他們走了另外一條路,山上隱隱可以看到那座修建中的高塔,塔上此時已經沒有人,塔身看起來比昨天稍微矮了一截。
“滿月行道的時候又下降了一層。”宮止說道,“我帶你們去看看那些工匠。”
“是當年的五族之一?”
“是的,經歷了世界陷落而來到此地,他們不與其他兩族往來。這座塔開始于我來之前的三百年,后來他們改了一下圖紙,才達到今天的高度。”
“元一沒有找過來嗎?”
“有可能是當時她們的年齡太小,也有可能是她們覺得不屑。”
寧天霄慨嘆道:“不要小覷螞蟻的力量啊。”
雪花旋轉著落在地面上,積雪已有半尺之厚,他們一路行來,在路上看到了幾具凍斃的尸體,那些尸體上已經完全被冰晶覆蓋。
高塔看起來不遠,但他們走了半日才來到高塔的附近,積雪已達兩尺,寧天霄在前方用溟魂火開路,這里遠遠沒有其他人說的那么危險,他們并沒有遭到想象當中的襲擊。
宮止示意寧天霄退后,把孩子交給他,自己走到了前方去。
他拂開了地上的積雪,拉住地上一個類似于銅環的東西,用力一拉,高塔的第一層忽然有銅鈴猛烈地響起來,過了一會,門開了一條縫,里面有個聲音說道:“是宮止啊?你怎么在這個時候來了?快進來吧。這些是?”
宮止指著寧天霄說道:“他姓宮。”
又指向劉大川:“昊姓。”
開門人眉頭一震:“流浪者?”
劉大川想了想,盡管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是點了頭。
“大巫師旁支。”
言淳點頭。
那人趕緊讓開了一條路,風雪瞬間被吹卷進門內,開門的人裹著極厚的被子,卻還是哆嗦了一下。
他們進去之后,開門人趕緊關上了門,抱怨了一句:“不知道這次的滿月行道又要持續到什么時候,該不會又要死人了吧?宮止啊,你什么時候去見見那名領主,問問他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決此事吧?”
宮止拍了拍寧天霄的肩膀:“這件事就交給他了。不過也無所謂見他了,此界快要墜落了。”
那人猛地一震:“怎么又要?”
寧天霄摸了摸鼻尖,說道:“就在這一兩年之內了。”
開門者仰頭看著高塔,木樓梯盤旋而上,他嘆氣道:“兩年之內,恐怕是無法完成了。”
塔中其他人也在裹著厚衣服,有的人在做工,有的則是在默默喝酒,看起來他們就生活在這塔中,以此為巢穴。
“我們帶來了一個孩子,剛好想讓昊凜看一眼她是不是鑰匙。凌碩殿下了血本,被我們攔下了。”
“走走走,他現在在第十四層。”
寧天霄說道:“我還帶了些圖紙過來。”
幾人來到十四層,看到了那個倚窗看雪的男人,窗子是用琉璃磨成的,近乎透明,屋里燃著炭盆,窗前的男人正在喝酒。
聽到腳步,昊凜回頭,看到宮止的瞬間,哈哈大笑:“宮止,你比我老得更厲害了。”
“反正世界陷落的時候,我們說不定要一起玩完。”
昊凜擺了擺手:“不開這個玩笑了,有何貴干?該不會是在滿月行道,特意來找我喝茶的吧?”
“給你看個孩子。”宮止示意寧天霄把孩子遞過去。
昊凜接過這小女孩,從抽屜里翻了翻,拿出了一只斷尾的狐貍,狐貍原本閉著眼,昊凜撥弄了兩下,狐貍睜開了紅色的雙眼。
女孩也睜開了眼,只是她睜開眼的瞬間,狐貍的紅色雙眼閉上了。
“不錯,你們拿到了寶貝。”昊凜給他們倒酒,“不過,你們三人應該不需要這種東西吧?”
“嗯。還有其他的鎖需要開。”宮止模糊地說道,“兩年之內,這座塔無法完成,你們跟他們三人離開。”
“去做什么?你能保證那個世界足夠穩定?”
“我不能,留在這里無異于等死。”
“你有什么計劃?”
“沒什么,我快死了,接下來事情就讓寧天霄接手了,他需要幫手。”
昊凜白色長眉抖動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地說道:“快死了嗎?那這杯就敬你了。”
兩人一碰杯,默默地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