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裂隙越來越大,近日常有灰黑色的塵埃從裂隙當中飄落,帝都當中的人惶惶不可終日,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收拾行李逃往人界。
神王看著自己的子民離去,終日頹然地坐在露臺之上,他讓說謊的人見了一次和尚,說謊的人除了流露出些許驚訝之外,沒有說什么。
從此之后,說謊的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女兒成為下一任的神王,她身上帶有了太多光明的習性,他一時半會,還不知道該如何把這些陰暗齷齪的事情告訴她。
柳佞最近也不常出現,不過宮止走了,他對柳佞也很放心。
宮止從羅剎海離開的那天,戟狼和劉大川去相送,海面上波濤起伏,水中冒出幾顆巨大的龍頭。
“十一神大人們命我們來送你離開。”
“抱歉,我已經沒有時間再跟他們見面了。”
龍的首領問道:“你快要死了吧?”
“很快,大約就在這兩年之內。”宮止淡淡答道。
“一路走好吧。”龍頭消失在水波之下,戟狼執槍默默站著,這個當年正直且執著的少年,也已經上了年歲。
“不用再送了,我可以自己慢慢地走回去,好好幫幫寧天霄吧,我對他還算不上太放心。”
戟狼點頭,劉大川抱臂嘆氣。他說道:“真想回到過去那些日子。”
誰都知道這再也不可能了,回頭都已經成了奢望。
宮止慢慢地向前走去,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晨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朦朧模糊。
忽然,一條龍從羅剎海下浮出,水花飛濺當中,龍身之上站了一個女人。
劉大川仰頭愕然道:“波利!你......你也來送他嗎?”
波利抿著嘴,一言不發地跳下龍的頭頂,龍在她肩膀上眷戀地蹭了蹭,很快消失在了海中。
波利向著宮止的背影走去,沉默、堅定。
劉大川忽然想起當年她還是藥鋪的老板娘時,也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他和柳佞勸過她幾次,讓她不要違背維衡者的規矩,她卻一意孤行,即使在當年死時,也從來沒有說過后悔這兩個字。
有的人一旦選定了一個方向,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波利的身影很快也消失了,劉大川和戟狼在島上等了一會,直到天色漸亮,波利也沒有回來。
他們這才意識到,原來波利不是去送別,而是追隨。
劉大川苦笑了一聲,拍了拍戟狼的肩膀:“走吧,為了我們未竟的事業,為了我們的朋友!”
“走吧。”戟狼也長嘆了一聲,“這世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們努力,為了保護更多我們在乎的人!”
銀魚在海面上鋪起一條閃爍的路,鳴魚抱著胳膊,抿了抿嘴,靜靜說道:“出發吧。”
半年之后,在無晝無夜的領域當中,垂垂老矣的宮止坐在神廟之中,默默地看著手下的數字,最后放在蠟燭上燒毀了。
波利低頭幫他整理著地上所有的東西,大部分他都記在了腦中,只等著自己死的時候,留給寧天霄了。
趙殿下殺了領主,取代了領主的身份。但趙殿下終于在他和波利的共同努力之下,帶著霜雀等人,還有龍族的人離開了這個領域,那座塔被惡鬼占據,惡鬼企圖繼續修建那些工事,卻是碌碌無為。
墜落已是一觸即發的事情。
“最后一件事已經做完了,你還有什么心愿嗎?”波利遞過最后一張紙,兩人看著紙在火上迅速融化。
宮止搖頭:“還有最后一個了,那送你回去,你不應該繼續留在這里。”
山上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不知道又是哪個小山頭崩塌了,最近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得太多了,神廟也被碎石淹沒了一角。
“很多年前,我問過你一件事,你卻沒有給我答案。”
“還是那個問題嗎?”
“是啊,殺了壞人的人,算是有罪嗎?”
“我的答案跟之前一樣。”宮止說道,“身為維衡者,你有罪,但是作為一個人,你無罪。”
“你還真是沒變啊。”波利輕聲嘆息,她的眼中帶著清澈的笑意。
“走吧,你該離開這里了。”
波利堅定地搖頭:“我在這里陪你。”
“你還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有必要為我犧牲。”
“我不是為你而死,我是為我自己而死,我早已經是個死人了,這次只不過跟你一樣,做出了選擇而已,我選擇繼續留在你的身邊。”
離真正墜落的日子,還有一個晝夜,這里的時間最近變快了很多,所謂的一個晝夜,也不過是原來的三分之二。
宮止默默地數著時間,在最后一盞茶的時間之內,他忽然站起來拉住波利的手,把她往院中的井扔去。
波利比他的速度更快,在宮止動手的剎那間,她抱住了宮止。
她知道宮止在暗中建好了道路,這條路通往出口。
她卻也在暗中做好了準備,要在這里陪他最后一程。
山上再次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像是千軍萬馬向著山下狂奔,紫電撕裂天空,天上開始產生巨大的裂隙,河中洪水奔流,整個地面像是被撕裂了一樣,忽然沉重地向下墜去。
“這是我的選擇,跟你無關。”波利說道。
山上滾落的巨石砸在房頂,無數瓦片濺落,末日就這樣到來了。
神廟當中的腳步聲慌亂無比,最后的尖叫充斥著這個領域。
波利緊緊擁抱著宮止,宮止再也沒有躲開。
在下一瞬間,宮止被巨石擊中,一句話在喉中還沒說出來,身上濺出濃稠的鮮血,他緊緊閉上了眼,很快整個人化為了流沙,在波利手中消失了。
波利頹然地坐在地上,死死地咬著嘴唇,宮止還是消失了,他甚至沒有留下一具尸體。
山河崩塌,領域潰散,波利抱臂站在這個陌生的領域當中,最后看了一眼井口,井口上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痕,她卻沒有選擇回去。
“我知道你這一生都在后悔,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我并不害怕你們所謂的審判,也不害怕失去維衡者的身份,我要為我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