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過年了,不能再在外面瞎混,顧猛在市里買了一些煙酒糖果副食新衣服,趕著騾車回家了。
賀宏軍不想回去,他家里的情況很復雜,五歲右手殘了,八歲養父母離婚,養母帶著他再嫁,十歲,本以為不能生育的養母又跟新丈夫生了一對兒女,他每次待在家里總感覺很多余。
年前他給弟弟妹妹買了些禮物,給養父母一百塊,向家里說在縣里做生意,忙,不回去過年。
看在錢的份上,養父母很理解他,要他安心賺錢,春節么,年年都過,賺錢的機會可不多。
于是他留在縣里陪劉長山過年,鞋賣完了,可以幫忙賣菜刀、砍柴刀,也能賺一些錢。
顧猛沒有勸說,給兩人留了一些年貨,獨自一個人回到了綠嶺鎮。
“阿媽,我回來啦!”
顧猛還沒走進堂屋,一張俏麗的面龐,帶著四月春花一般的笑容從門口冒了出來。
“嘻嘻,顧猛你回來了!”
“趙佳?”
看到女孩,顧猛愣著了,被時間封印的記憶噗嗤一下傾瀉了出來。
她叫趙佳!
一個特殊的女人!
她是趙家的人,趙兵的小姑姑,同時也是顧猛的初中同學。
初二那年,顧猛父親去世,趙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要跟他談朋友。
顧猛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答應了。
在那段冰冷的回憶里,她是唯一的暖色調。
趙家知道了兩人的事情,等趙佳初中畢業,把她送去了蓉城衛校,暑假在醫院里實習,期間很少回來。
趙佳離開時,兩人沒有撕心離肺的分別,也沒有約定,或者分手。
兩人還是不是男女朋友關系?
顧猛也不知道!
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前世,顧家遭遇大變。
顧猛去了城里收破爛,有幾次遠遠地看到趙佳,他都主動避開了。
趙佳上門看望顧媽媽,幫著照顧生病的顧媽媽,他盡量避而不見,也不曾道謝。
他恨趙家,也恨自己無力報復,他只能這樣避開趙佳,心中隱隱地有種報復的快感,像個小人。
母親去世后,他離開了丘山,到暗無天日的礦井下熬日子,更是多年沒有見到她,偶爾一次聽人說她嫁人了。
顧猛大醉一場,又繼續挖煤。
一場事故,他成了瘸子,胡子拉碴地在蓉城修鞋,順帶著幫人擦鞋,謀生。
有一次他在街道上幫人擦鞋,有水珠滴落在皮鞋上,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凈。
聽到一聲啜泣,他才好奇地抬起頭來,依稀認出了她的模樣。
那次見面,兩人都三十多。
她成了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穿著一身西裝套裙,秀發高高挽起,成熟嫵媚,身上散發著高貴的氣味,令人不敢逼視。
她喊顧猛的名字,顧猛笑著說老板你認錯人了。
女人給了他一百,他找了九十九,她沒要,或許錢臟。
事后他又躲了起來。
偶爾聽人說,她成了一家保健品公司的老總,資產上億,還聽說她離婚了。
一聲嘆息。
不久后,有人介紹他去一家健身中心上班,先期培訓,上班的地點在漢京。
西川給他留下了太多不堪的回憶,他想離開這里,選擇了這個工作。
管吃管住,待遇優厚,他干了兩年,成為教練,四年成為主管,偶然一次機會,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的公司不僅做醫療保健,還做美容健身,身價數億,本地女富婆里排名靠前。
他四十了,也變得成熟,能坦然地面對過去,再次見到趙佳也不避開,一來二去兩人重新熟悉起來,明亮的茶座里,兩人也曾談起了過往。
從趙佳那里,他知道了一件事情。
她之所以選擇與他交往,起因是一本書。
趙佳的三哥趙興喜歡讀書,家里買了很多國內外經典名著。
趙佳偷偷地看了。
其中對她影響最深的是,莎士比亞的經典愛情故事朱麗葉與羅密歐。
書中的男女主人公所在的家庭,與顧趙兩家一樣,都有世仇。
年輕的女孩子都愛幻想,她希望兩人的愛情可以像朱麗葉與羅密歐一樣,消弭兩家的仇恨。
她嘗試過,也努力過。
可顧勇出事,一切都變得不可能了。
或許愛情消解不了仇恨,死亡才可以吧!
前世他死了,誰還記得仇恨?
“趙佳,好久不見!”
“顧猛,一年不見,你變化很大嘛!”
趙佳目光閃閃地看著他,發現他的身上多了一絲成熟的味道,心里有些好奇。
顧猛笑了笑,“你也變了,變白了好多!”
趙佳今年十七,鵝蛋臉,紅潤飽滿,黑靈靈的眸子,似嗔似喜,皮膚光滑得像綢緞。
她的身材非常棒,就像是莫言先生的一本書名,該大的地方大,該纖細的地方細,S型的身材,動人心弦。后來她迷上健身,身材變得更完美,不管走在哪里,總是男人眼中的焦點,現在已有了未來的味道。
趙佳年輕時,身上有一個缺點,也不能算缺點,只能說她自己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膚色偏深,小麥膚色,很健康的顏色,長大后,她開始褪色,變得越來越白。
記憶里,她皮膚白皙,面孔生冷,身上帶著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質,像一座冰山。
白而生畏。
“討厭!”
趙佳潑辣地給了他一拳,“我本來就很白好不?”
“是是!”
顧猛笑了笑:“你現在的皮膚就很好,看起來很溫暖,太白了就會顯得冷,別再美白了!”
“真的?”
趙佳偏著頭盯著他的眼睛,想要看到他的真實想法。
“真的!”
顧猛指著自己的臉:“你看看我的膚色,不算白吧,看到我你會不會覺得溫暖?”
趙佳噗嗤一笑,指著他的臉說道:“你長得像煤球,看到你我就想到燒火爐,當然會覺得暖和啦!”
“哈哈!”
“幺娃,外面冷,你帶佳佳進來烤火!”
顧媽媽站在門口望著兩人,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
農村里的仇恨是畸形的,沒有不共戴天,沒有生死相向,只有兩個砂輪在一起的摩擦共存。
顧媽媽不喜歡趙家,卻不討厭趙佳,反而很喜歡,希望趙佳能做顧家的媳婦兒。
這很奇怪,又很合理。
人活著就是這么矛盾。
“阿媽,我要去張伯家送騾車!”
顧猛對趙佳說,“你先坐著,我馬上就回來!”
“我和你一起去吧!芳姨,我走了!”
“有空了過來坐坐!”
“好的芳姨!”
趙佳聲音輕快地應下了,笑著跳上了騾車。
“喔嚯!”
顧猛解下繩子,吆喝了一聲,騾車緩緩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