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一場暖。
春雨過后,綠嶺山染上了一層新綠。
清晨時分,雞叫了兩遍,天蒙蒙亮。
在綠嶺鎮的盤山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奮力奔跑,他身體健壯,雙腿修長有力,崎嶇的山道在他的大長腿下都變成了坦途。
汗水浸濕了他的汗衫,倒三角的背部輪廓隨著他的動作時隱時現,身影更加健壯了。
從山腳到山腰的山包上,差不多十公里。
他每天不停地奔跑,寒暑不易,他堅持了大半年。
去年跑完這段上坡路至少需要一個小時。
現在一個半小時可以跑個來回。
回來的路上他遇到了趙兵,這家伙開著拖拉機,裝了幾包天麻去縣里,現在天麻漲價了,趙家人開始花錢請人在山上挖天麻,收獲不小。
“顧猛,收天麻嗎?”
“什么意思?”
顧猛停下來問道。
“你不是收天麻嗎,我準備把天麻賣給你,市場價一塊二,要不要?”
這么便宜?
顧猛心中一動,到了三月中旬,市里藥廠開工,天麻漲到了一塊五,趙家人在鎮上收天麻出價一塊二,可依然有市無價,現在他居然愿意以市場價出手,把到手的錢給扔了,這里面必然有陰謀。
“要不要?”
趙兵笑的有些陰險。
“要!”
不管有什么陰謀,先吃了再說!
“你真要?”
“要,你有多少我吃多少!”
自己吃不下了,不是可以轉手給林大龍做人情么?
看到他果決的樣子,趙兵冷冷一笑,“你想得美!”
疼疼疼!
拖拉機噴著黑煙繼續在陡坡上爬行。
他娘的!
趙兵緊握著車把,迎著風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風又把唾沫打回了臉上,他忍不住罵了一句,心里挺郁悶的。
本來他們兄弟的計劃是,等顧猛多囤積一些天麻,再對他實施抓捕,量刑也能重一點。
可過了年,大家都在熱火朝天地收天麻,顧猛反而偃旗息鼓,手里只握著不到兩噸天麻,這量太少,構不上投機倒把,他們兄弟又想了個辦法,把天麻便宜賣給顧猛,給他加加量,讓他罪孽深重。
計劃很不錯,可惜遭到了老一輩的墻裂反對。
二叔趙宏表示,囤天麻賺錢是大計,是主要矛盾,對付顧猛是次要矛盾,不能主次不分。
趙兵表示聽不懂。
他老子趙泰又說了,不能這么干,家里好不容易從外地收了幾噸天麻,你們又全部便宜賣給顧家,準備栽贓,可假如顧猛有了準備怎么辦?他分批次悄悄地把天麻賣了怎么辦?你們不是在報復顧小二,而是在資敵!
趙老漢更是破口大罵,我們趙家人想要對付人,一直都是借勢借人借力,從來沒有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道理,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都給我滾出去!
趙兵兄弟兩人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好不容易孕育了一個陰謀,自以為不錯,不料還沒開始便夭折了。
趙兵心里聽不忿的,可看到顧猛剛才的反應,他忽然覺得大人的話都是對的,
假若把天麻賣給了顧猛,或許真是羊入虎口。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以后該跟他們學學!
接下來該怎么對付顧小二呢?
難道要聽老三的,再等等?
......
“猛子,天麻漲到一塊八了,要不要出手?”
為了考一個好大學,顧猛在學校里專心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只是賀宏軍一聽到市場上關于天麻的消息,都會興沖沖地出現在他的面前,用金錢來誘惑他,擾亂他的思緒,有點像股票經紀人。
顧猛是個好學生,怎么會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打動了?
他擺了擺手,“不賣!”
“哦!”
賀宏軍輕嘆一聲,身影像泡沫一般破碎。
顧猛繼續認真學習。
子在床上曰,逝者如斯基,不舍晝夜。
眨眼來到了四月份。
四月中旬,地區組織了一場預考,凡是林州地區的高三學生都必須參加。
預考就是一把刀,通過了預考的學生才能獲得參加高考的資格。
高考預考的目的是減輕高考報名的負擔,這項規定從1980年開始實施,那年預考淘汰率高達60%,真特么嚇人。
近些年預考的刀子鈍了許多,淘汰率慢慢降低。
去年全國高三人數超過兩百萬,有資格參加高考的人數是164萬,淘汰率達到20%。
班上學習差的同學們開始慌了,學習好的也有點緊張。
作為班長,顧猛當然希望班上的同學能考出一個好成績。
他利用課余時間制作了一個計劃表,決定在班上組織了一個學習興趣小組,凡是想考一個好成績的同學都可以參加。
興趣小組的作用主要是學習好的幫助學習差的,相當于補習班。
在課余時間里,大家坐在一起相互探討學問,交流考試的經驗,有什么疑難雜癥可以提出來,大家共同解決。
起初,這個興趣小組只有十個人參加。
學習好不愿耽誤時間。
學習差的對學習失望了,早早地放棄了高考,準備回家挖地、放養、結婚。
顧猛沒有勉強,能幫幾個是幾個。
每天晚上放學后,他和學委們都會花費一些時間來幫助學習差的同學,盡量讓他們平安度過這次預考。
興趣小組開展了一個周,效果很好,從十人變成了二十多人。
預考結束,班上有八人沒有能獲得高考資格,而學習興趣小組中的二十多人全部通過,即使其中一位同學原來是班上的最后一名。
學習小組的成功又引起了學校的關注。
老師們覺得這種學習小組很不錯,希望可以繼續保持下來,同時要求班上每個同學都參加。
“不行!”
顧猛表示反對,原本小組只是民間組織,一旦強制參加就成了‘半官方’性質,這跟在晚自習后加一節課沒什么區別,負擔太大,肯定有人要罵娘,他想做好事,才不想背這個黑鍋。
學校鄭重考慮之后,由教導主任擔任組長,顧猛擔任副組長,主管小組學習活動。
學校還開了一點后門:凡是參加學習小組的同學,只上一節晚自習,八點半就可以放學,放學之后必須進入小組學習。
有了這項政策,學習興趣小組變成了高考突擊小組,人數從二十多人變成了五十多人,有些同學喜歡安靜地學習,不能勉強。
人數多了,隊伍不好帶,顧猛又把小組成員細分,分成英語組、數學組、地理組等六科六個小組,小組組長由預考單科成績最好的同學擔任,他是班長,總領全局。
學習小組開展了一個多月,效果很不多。
......
“班長,劉琳又暈倒了!”
五月中旬,天氣漸熱。
有老年人說,今年的天氣比以往更熱,熱得邪乎。
中午時分,陽光最盛。
炙熱的光芒如巖漿一般傾瀉入教室中,不到五十平米的教室裝了六十多人,大家擠在一起,像開水里的泡面,靈魂都在發漲。
可高考臨近,大家不敢懈怠,就算身在鋼鐵洪爐中,也不會放下手中的課本,關鍵時候,一旦放手了,會后悔一輩子。
據說有些同學晚上點蠟燭學習到十二點,早上不到五點就起床背書,十分刻苦,其中女生尤甚。
高考的意義,女生比男生更大。
男生沒考好,還可以補習一年,女生落了榜,直接回家結婚生娃,整天圍著豬圈灶臺轉悠,就像是被拴上磨繩的驢子,尤其是家庭條件差的女生,她們刻苦的勁頭,讓男生們汗顏。
劉琳就是其中一個,劉琳家在山里,家里有三個妹妹。
今年家里大喜,她母親生了一個男娃,全家人很高興,可有了男孩子,家里一切資源都無條件向男孩子傾斜。
劉琳父母希望大女兒輟學回家,早早地找一個人嫁了,還能的一些聘錢。
劉琳不愿意,她想考大學。
于是,糧票沒有了。
原本每周能換上幾兩粗糧票,每天喝上一碗玉米粥,現在她每次到學校都會背上十個饅頭,一瓶酸辣椒,就著白開水撐過一個周。
饅頭長了綠毛,沒關系,放在太陽下面曬一曬,吃不死就好。
她憧憬著大學,任何苦都能咽下。
然而不是任何人都能成為勾踐。
她的學習成績并不算特優秀,在班上20名到30名之間跳躍,根據去年上線率,這是一個沒有希望的名次。
她可能也知道,神經繃得更加緊了,陷入了一種瘋魔的狀態。
有一次要打盹了,她就狠狠地咬自己的嘴唇,咬的鮮血淋漓,清醒了,她吧唧著嘴,品嘗著鮮血,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差點沒把同桌嚇尿。
前些天放五一假,學生們回家幫忙割麥子。
回來后她的臉色更加不好,暈倒了三次。
劉琳也是學習小組的成員。
顧猛曾經找她談過,希望她能合理安排時間,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可女孩很固執,根本聽不進去。
她自稱是一個懸掛在崖邊上的女孩,手中的書就是生長在懸崖邊上的小樹苗,只要一放手就會墮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現在她終于暈倒在高考的前線上。
“大家繼續上自習,不要亂!王淑珍你跟我來!”
劉琳暈倒后,同學們都伸長了脖子,眼中帶著興奮的神色,小聲地議論著,這不是幸災樂禍,而是一種特殊的刺激,就像是戰場上看到戰友掛了彩,染紅了他們的眼睛。
或許多少年后,他們忘記了很多事,卻會想起那個火熱的夏天,大家刻苦學習,備戰高考,有一個同學倒在了戰線上,那年的戰斗相當殘酷啊!
顧猛來到劉琳桌前,女孩正癱倒在桌子下,旁邊的同學想要扶起來,可是暈倒的人全身一灘軟泥,死重死重的,拉不起來。
她的同桌只好給她扇風,在她的臉上撒涼水,可女孩依然不醒。
顧猛叫來副班長王淑珍陪同,抱著瘦弱的女孩直奔鎮上的衛生所。
......
“德福爺,怎么樣了!”
“中暑只是其一,你這同學身體太虛弱,嚴重貧血,你最好勸一下,不好好養一養,后面兩個月就別想撐下去。”
“有什么辦法讓她快速康復嗎?”
“這都是窮病,吃好點放松點,過兩個月就好了。”
“我明白了!”
窮病,這種情況在班上并不少見。
其實這兩個月來班上不止劉琳一個人暈倒,只是別的同學沒有她這么嚴重。
大家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生在這個年代,吃不飽穿不暖,生來窮命,有幾個身上沒有窮病?
顧猛自己也有,前世花費了幾十年才算擺脫,這一世他覺醒得早,慢慢地痊愈了大半。
現在他有能力來幫助這些‘病友’,力所能及地為這些同學做點事。
窮病,很好治,治病良方就是錢!
顧猛向學校申請了一點補助金,同時他拿出了四百元幫助大家改善伙食。
雖然有人撇嘴嘲笑他假大方,一個窮光蛋裝什么有錢人?
可顧猛特么的不在乎。
不是他圣母,四百塊錢相當于正式工一年的工資,也是他身上最后的本錢,其余的錢都換了天麻。
這筆錢現在看著很多,放到幾十年后也就是一頓飯錢,可在此時,這些錢卻能改變很多的人的命運,這些錢花的很值。
在他的幫助下,班上條件不好的同學每天能吃上一頓肉,還能喝上一碗熱乎乎的大骨頭燉湯,生活美滋滋。
大家一起吃飯,一起學習,相互幫助,成績進步很快,大家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除了改善伙食之外,他又組織同學們晨跑,每天跟著他一起跑步,一起朗誦英語...
過了兩個月,大家的臉色都變得紅潤起來,英語成績也有明顯提高。
高考。
在向大家招手!
顧猛也要面臨兩世第一次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