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
頭頂年老失修的暖光燈一閃一閃。
白術坐在輪椅上擦干凈頭發,然后轉動著手輪圈來到浴室鏡子前,打開了水龍頭。
水聲和亂七八糟的聲響都紛至沓來,在淡白的熱氣里氤氳。拍了拍僵直的腿,白術注視著鏡子里那張陌生的臉,笑了起來。
亞述·阿登波羅。
這具身體因發育缺陷自幼被遺棄在了福利院,雙腿的病損和運動神經的功能障礙令他幾乎不能獨立站直、生活,連活動也僅限于床上或輪椅,時常需要人監護。
直到前幾天跌下樓梯摔死,才被白術占據了這幅軀殼。
從亞述的記憶來看,這所福利院由一個老神父負責,里面住著不少跟他一樣的殘障人士以及被遺棄的孤兒,算是一個古怪、又其樂融融的大家庭。
“類似歐羅巴人種的國度,科技水平相當于21世紀初期甚至更早些,冷兵器被淘汰,進入了熱武器時代,輪船、飛機、電影、集成電路……”
清涼的水潑在臉上,白術揉著太陽穴,這具身體的記憶一幕幕回溯而過:“沒有異常,沒有神秘事件,所謂科技的興起驅逐了蒙昧嗎?這是哪個大世界的子時空……要我海底撈針?”
他是全知者的意志,也是那無計其數,落向了無窮時空其中的靈。作為代替手腳的延續,存在意義,便是替那新生的去補全祂的能。
“都快來半個月了,還是沒頭緒,天大地大的,要怎么去找,總不能當成休假吧……”
白術又抹了把臉,順手把浴室的窗戶推開,溫溫熱熱的空氣就涌進來。他深吸了口氣,手臂緩緩扭轉,做出幾個古怪的姿勢,骨骼發出刺刺的輕微聲響。
要想完成后續的事,至少也要治愈這具身體,從輪椅上站立起來再說。
最好的途徑是不動用本體,使用這具肉身,用這個世界最契合的體系,解決身體的問題。
畢竟網道覆蓋了一切,就算成功補全了又一塊能,一旦暴露,他也會被掌控網道的古神們撕碎,甚至威脅到本體。
身體里隱隱約約有熱流在一點點堆積,慢得像蝸牛在爬,在白術努力活動著骨骼和肌肉時。
嘭!浴室的大門被一腳踹開!
一個小腦袋心虛縮回去,但在看到白術怪誕如扭麻花的上身后。
又鬼鬼祟祟悄悄探了出來。
“……米婭。”白術嘆了口氣:“我在洗澡啊,你進來干嘛?”
幼小的女孩頂著毛茸茸的獸耳,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在確定輪椅上的少年沒有缺胳膊少腿后,高興拍拍手,蹦蹦跳跳來到了白術身后。
“吃飯了。”米婭順手把水龍頭擰上,笑嘻嘻抱住輪椅:“安東找不到你,一直在喊餓。”
“好,好……”
白術無奈將毛巾搭好,關掉電燈,順從被米婭推著出門。
半舊的寬敞廊道空蕩蕩的,幾扇單間的門開著,露出胡亂堆在地上的鞋子和衣服。在遠處餐廳里,隱隱有金屬推車的輪子聲和細細餐具碰撞的瑣細聲響起。
這間福利院除了神父以外,還有不少附近的社會義工一起來幫忙,他們會和這所福利院的孩子一起準備食物,偶爾也還提供陪玩服務。
“神父明天會回來嗎?”米婭盯著輪椅上的半大少年問。
“神父去隔壁市布道了。”白術被推著穿過一片小花園,他打量著周圍這具身體熟悉的場景,微笑開口:“后天、大后天……米婭你有要神父帶禮物嗎?”
“甜甜圈。”
“甜甜圈嗎?”白術好笑看了小姑娘一眼,目光停在她頭上毛茸茸的獸耳,忍不住伸手撥弄了一下:“這是什么?”
“義工姐姐給我的。”米婭驕傲摸了摸頭頂的大耳朵:“是像大獅子的耳朵哦!”
輪椅繼續七拐八拐穿過小花園,米婭鼓著臉,在呀呼一聲后,終于賣力將白術推進了餐廳。
長條形的杉木桌從餐廳這頭一直延伸到那頭,桌上擺滿了土豆泥、炸魚薯條,在看到白術的輪椅進門后,負責分餐的義工接過了米婭的位置,將白術推進了餐桌。
餐廳電視上放著無聊的電影,以這具身體的目力,只是勉勉強強能看清是兩個穿西服的人在爭論。
“下屬不許啵上司嘴!”
“報告非凡哥,我不是在跟你啵嘴,我是在跟你肛道理!”
腦補出一場驚天大戲后,閑極無聊的白術端起土豆泥,還沒等他開始干飯,身側就突然插進來一個人影。
旁邊懵懂的米婭被直接擠開一個身位,穿著藍白義工服的男人不客氣笑笑,一屁股坐在白術身側。
“有何貴干?”白術咽下一口土豆泥。
“聽說你上星期差點摔死,身體好些了嗎?”
“嗯?”
“我推餐車經過,看見你在做復健運動。”藍白義工服的男人敲了敲餐盤,和善轉頭,露出一張滿是邋遢絡腮胡的臉:“那一套動作,是老神父教你的?”
健身術?
白術回憶起剛才那套廣播體操,點點頭。
“有名字嗎?”男人又問。
“沒有名字,就叫健身術,你要是非得給它取個名,就叫它閃電五連鞭吧。”
“閃電五連鞭?”
男人搖頭失笑,當他目光停留在白術僵直的雙腿時,眼底隱約透露出一股釋然和莫名,又旋即一閃即逝。
“年輕人要多運動,多吃蔬菜和水果,多曬點太陽啊!”男人拍了拍白術肩膀,順手收走了面前乘著炸魚薯條的餐盤:“油炸食品對健康可不好。”
午餐就只有土豆泥和炸魚薯條,你把唯一的主菜拿走了,我吃什么?土豆泥?
你今后火化必爆舍利子。
“他是誰?”白術轉頭看向委屈巴巴湊過來的米婭:“新來的義工?”
“好像是圣心醫院的道格拉斯先生。”米婭小聲說:“亞述你摔下樓的時候,神父請他來看過你的。”
道格拉斯?
白術點點頭,然后叉走了米婭餐盤里最粗的一根薯條。
直到午餐結束,那個叫道格拉斯的男人都沒有再過來搭話,在離開餐廳前,白術猛得一驚。
“等等,安東呢?”他突然停住輪椅:“他不是在餐廳等我嗎?”
“啊?”米婭愣住了。
“對啊……”小姑娘呆滯轉個圈,然后人傻了:“安東不見了!”
“……不會是去掙錢了吧。”
在長久的尷尬中,旁邊飆著鼻涕的金發小胖子呆了呆,欲言又止:“亞述大哥你今天有工作,安東會不會先去等你了?”
“不會吧……這么敬業?這合理嗎?”
“對于安東來說。”金發小胖子在衣領擼了把鼻涕:“這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