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仕遠并沒有出現在大理寺的衙門里,而是直接讓人叫她回了武陵巷的宅子。
比起昨晚臨時叫去的官差,今日大理寺一半的官差都被甄仕遠叫往武林巷子去了,原本鮮少有人駐足的巷子也被圍的水泄不通了,不少人在外頭指指點點。
有輪換的官差提著鏟子,赤著上半身,肩上搭著一條毛巾,用瓷碗大口大口的蹲在巷口喝水。
這樣子,倒像是從哪里做工回來的勞工一般。
有附近商鋪的小販閑著無事便干脆看起了熱鬧。
“是有家人家里挖出了一地尸體。”一旁賣瓜的小販說道,他每日都在這里賣瓜,生意有好有壞,今日這件事倒是讓他生意比往常還要好得多。那些挖地挖累的官差,途徑看熱鬧的百姓都在他這里買了瓜,以至于還不到午時,那兩擔瓜就賣空了。
沒什么事,他便在一旁看熱鬧,算起來也是從早上起來就看到這時候了,看了整個的經過。
“真是嚇死人了,昨日報了官,聽說這房子的租戶還是大理寺的官員,發現家里有白骨便稟了上峰直接過來了。”小販坐在小馬扎上說道,“不止尸體,還挖出了地道,那地道行經的地方可不止那一家,這武林巷子不少人家底下都有呢!”
“又是密道又是尸體的,聽起來怪嚇人的。”有好事者嘀咕了一句,口中說著“嚇人”,人卻繼續在巷口張望著。
喬苒看著被挖了大半的宅子和滿院整整齊齊拼湊好的尸骨,在原地站了片刻,越過滿地的白骨走了進來。
“甄大人,”喬苒走到甄仕遠身邊喚了一聲,問道,“怎么樣了?”
甄仕遠抬了抬下巴,看著挖出的地道口,道:“你說的一點不錯,這宅子下有地道。”
果然叫她說中了!甄仕遠說罷回頭看向喬苒,心道:這挖地道的人也怪倒霉的,這地道不往別的地方去,偏挖在了她的宅子下。
在她的地方要做什么,能瞞得過她嗎?
女孩子神情平靜,顯然這個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了,她又問道:“地道里可發現什么了嗎?”
“有人行經的蹤跡。”甄仕遠道,“地道挖出洞口之后,我便讓人下去走了走,而后發現這地道還真是不小,四通八達的,走地道的人正憑著記憶在畫地圖,我們稍等片刻就是了。”
“走地道的人有走到頭嗎?”喬苒問道,“通往哪里?”
“一處是一間無主,偶有乞兒或者路人借住的土地廟,另一處……”甄仕遠說道這里,不由頓了頓,看向她,眼神微妙,“在朱雀坊附近一處角落里,推開石板,就是朱雀坊。”
朱雀坊啊!難怪甄仕遠神情如此微妙了!喬苒也明白了。
長安居,大不易。是初入長安的外鄉人時常感慨的一句話,說的就是這長安米貴,宅子貴。
想她先前會在明知宅子有問題的情況下還租下這里的宅子就是因為這宅子的租價便宜。
若說長安宅院價貴,那么朱雀坊就是這長安宅院中最貴的一片地方。
要在朱雀坊住下就是再有錢,諸如喬大老爺這種身家的人都未必買的到朱雀坊的宅子。
其中豪族、名門、權貴、宗室數不勝數,人說非富即貴,朱雀坊住的卻是既富又貴,兩者缺一不可。
無主的土地廟自然人人皆可進入這沒有什么可以入手查的,而另一處出口朱雀坊則是唯一的線索了。
就是這個線索再一次證實了她昨日的猜測:這件事查下去必然涉及權貴,說穿了到時候還是要吏部或者大理寺接手的。
喬苒沉默了片刻,而后抬眼看向甄仕遠,笑了:“甄大人,這不是從吏部手里搶來了嗎?”
他說沒有案子,這案子不就送上門來了?
虧她還現在還能說笑?甄仕遠白了她一眼,神情凝重:“本官有預感,此事牽扯怕是不小。”
要么不來,要來就來個大的,這真是……甄仕遠心中有些復雜。
“這長安城權貴遍地,能報到大理寺和吏部的哪件事又小了?”喬苒攤手,“甄大人,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苦心志這種事大可不必的。”甄仕遠打斷了她的話,道,“直接降大任我更喜歡。”
喬苒聞言笑了片刻,待到笑夠之后,才問他:“這地道通過武陵巷,怕是經過不少宅子了,為什么只有這一處是兇宅?”
“雖然地道圖還未畫完,不過此事我倒是可以告訴你。”甄仕遠說道,他方才也下去走了走,“如果本官猜的不錯,這地道至少十年前就已經修好了。”他道,“那地道的走勢算計的極準,繞經的方位都巧巧繞過了可能有人居住的屋子,你說過有人總是借著雷雨天的夜里,聲音隆隆時走動,只要繞過那些夜里有人休息的屋子,又有雷聲掩飾,一般而言是不會被人發現的。”
喬苒道:“他們如此小心細致,卻為什么獨獨漏下這一間宅子。”
甄仕遠聞言偏頭對身邊的官差道:“將官介司送來的記錄拿來。”
大楚的官介司就是專管屋舍家宅的衙門,雖說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個八品小官,可這個衙門卻著實有存在的必要。
大楚建朝三百余年,長安鼎盛,八方來朝,人口眾多,有人來必然就需要住處,建朝最初沒有官介司的時候,長安地方上就發生過不少爭搶地盤建宅,又互相推脫爭搶正中地界的事。后來太宗陛下特意為此設了官介司這樣的衙門,為的就是專管這類紛爭。
經過三百余年的運作,官介司也早就摸索出了一套最不易發生爭端的辦法。那就是長安地界,但凡要建家宅都需備份一份家宅建造的圖紙給官介司,官介司將家宅的具體位置都記錄妥當,記錄下之后,只要墻多挪了一寸兩寸的,被人發現就是觸犯了律法,要下大獄的。
所以,官介司自然也有這宅子建造之初時的家宅圖。
甄仕遠翻到了武陵巷這一處宅子的記錄,將十年前的家宅圖指給她看,“十年前這里,是沒有這片田地,也沒有后院這口井的。本官核對了記錄的日子,應當就是第一波犯了瘋病那一家人自己打的井,翻得地。”
喬苒恍然:“所以這井,這田,是撞上或者緊鄰地道?”
難怪她能清晰的聽到底下有人走動的聲音。
這宅子何以是兇宅的其中一個原因,算是揭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