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想生擒那個可能敲開山西路一角以探究竟的王春林,可她沒有忘記這個做大惡的王春林本身就是個極危險的人。面對這樣一個危險的人,她不想讓他們兩個遇到危險。
喬苒回頭看向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雙唇拉的緊緊的,掌心里的暖手爐走了這一路早已經涼了,她沒有扔開而是拿在手里繼續向前走去。
還未靠近山西路,只是接近有可能與之相關的人便讓她察覺到了危險,喬苒伸手按了按狂跳的眼皮,她也不知道方才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大抵是出自直覺,又或者別的什么緣故,總之,她突然有些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灰蒙蒙的天色,天快亮了,要快才是。
驛站里燈火通明,驛臣、雜役一個個站在大堂中,瑟瑟發抖。
從匈奴手里摸爬滾打出赫赫戰功的將領又怎會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溫和無害?入睡前還是笑瞇瞇的放佛什么也沒發生,幾個時辰之后卻放佛變了個人一般。
套上了盔甲,溫和的眼神也變得無比犀利。
“將軍。”那個精兵將領抬了抬手,看向驛站里瑟瑟發抖的驛臣和雜役們,道,“人都在這里了。”
白郅鈞點了點頭,看向大堂里的一眾人,頓了半晌,忽地抬了抬手,眾人只看到一眾將士手持鎖鏈走了過來。
軍隊會帶著這些事物不奇怪,上戰場必有戰俘,這些東西軍隊里一向不缺。
幾個驛臣看的瑟瑟發抖,目光時不時瞥向那邊幾個雜役,幾個雜役目光涼涼的望了過來,立時看的幾個驛臣嚇了一跳,原本想說的話也立時吞到了腹中。
就算白將軍要對縣令大人他們動手又如何?這不是罷免一個、兩個縣令的事啊!白將軍他們又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這里,只待他們一走,對方還是會卷土重來的。有驛臣動了動唇,眼里閃過一絲悲戚之色。
鎖上鎖鏈之后,白將軍和那個精兵將領便出了驛站,待到外頭嘈雜聲漸漸散去,幾個驛臣不安的看向門外。白將軍和那個精兵將領似是帶著人離開了,雖然沒說是做什么去的,但大抵也能猜到一二,應該是去古通縣了,所以真要對王大人動手了嗎?驛臣有些慌張,不知道此時是該怕王大人被抓到還是盼他被抓到。
雖然是帶著大隊人馬離開的,但還是留下人的,匆匆一掃外頭守著的將士,大抵有百十人之眾,總之,不是他們所能掙開的,更何況他們身上還有鎖鏈,動彈不得。
可即便如此,幾個驛臣還是時不時的往門外看去,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這樣的舉動卻極大的惹惱了一旁幾個雜役。
“怎么?”一旁坐著的雜役抬起頭來,一開口,聲音沙啞的有些厲害。
“盼著他們能解決大人?”幾個雜役冷笑了一聲,有人抬了抬眼皮,看向二樓燭光昏昏的房間,道,“別忘了,這里還有他們的大人。”
那個病了的女官在房里歇了一整天了,人還沒出來。
真以為就憑這些鎖鏈能奈何的了他們?外面百十精兵駐守,他們是做不了什么?可那個病了的女官還留在房里呢!若是大人當真為他們所擒,他們手里也有人質的。
“只要大人不死,待他們一走,我們還會回來。”雜役看著那幾個神情慌張的驛臣,冷笑:“老實點。”
這話一出,幾個驛臣的臉色立即變得慘白。
驛站里陷入了安靜,那個病了的女官房間也只除了昏昏的燭火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此時天空才露魚肚白,正是好眠的時候。
將醒未醒之時,裴卿卿打了個哈欠,蒙住口鼻看著那一排排藥罐里倒出的藥混合之后散到了周圍,如白蒙蒙的煙霧一般散開。
“這是蒙汗藥?”她眨著眼睛看向倒在灶臺邊那早起的燒火雜役。
同樣蒙住口鼻的張解嗯了一聲,道:“是那個大夫隨身攜帶的。”
尋常大夫哪會隨身攜蒙汗藥的?所有的事情都在印證他們的推測。
“那個大夫應該也是他們自己人,”張解說道,“這個王春林必然生性多疑。”
如此,就更要小心了。
他抬手,才露魚肚白的天空放佛被人傾倒了一團墨色一般傾灑而下,整個古通縣衙的上空黑漆漆的一片,同一旁將將黎明發白的天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等到全然天亮才起來的,早起賣菜的小販,賣早點的小食攤主還有因著各種原因天不亮便起床出門的百姓已經走上了街頭。
就算被妖言惑眾的大師道長蒙蔽,可升斗小民該勞作還是得勞作的,這一點不管是長安還是金陵又或者古通縣,哪里的百姓都一樣。
喬苒也走在古通縣的街頭,此時的她毫不起眼,走在大街上也鮮少有人注意到。看著整個縣衙被拖入黑暗之中,喬苒忍不住挑了挑眉。
果真……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比起那些個大師道長的妖言惑眾,陰陽司的人想要蠱惑百姓遠比那大師道長要厲害多了。
這樣的異常又怎會不引起眾人的注意?
起早為了在早市上占個好位子的小販已經走了一路了,眼看集市將近,街頭還沒有幾個人,他不由松了一口氣,走到路邊放下肩頭晃晃的扁擔,揉著酸疼的肩膀直起身來。
“看。”有人喊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是誰喊的,只聽聲音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縱使不認得出聲的人,但出于本能的,他還是抬了頭。
而后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天耶,縣衙怎么回事?”
這一聲驚呼驚的不少原本低頭行路的百姓都抬起了頭,這一看,驚呼聲此起彼伏而起,有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怎會?發生什么事了?”
縣衙是縣太爺住的地方,不是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可以染指的。這樣黑漆漆的被迷霧所籠罩,委實難以讓人昧著良心喊是“好兆頭”。
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古通縣的百姓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看到這仿佛陷入了鬼怪迷霧中的可怖場景。
“不得了了!”有手里拿了張餅正要啃的行人驚呼一聲,“縣衙鬧鬼了!”
整條街上為數不多早起的百姓頓時陷入了混亂,便在此時,有女孩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快去請大師和道長!”
對對對,這等時候也只有大師和道長救得了他們了!沒有去看是誰出的聲,百姓慌亂的向法壇旁建造的高樓奔去。
那是元豐大師和沽源道長所住的鎮妖樓,大師和道長法力深厚,定有辦法的。
縣衙頭頂烏云的奇觀看的百姓驚慌不已,大街上奔走的百姓越來越多,幾乎都是來縣衙瞧一眼,便逃也似的往元豐大師和沽源道長所住的鎮妖樓趕去。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元豐大師和沽源道長的鎮妖樓前已經擠滿了聞訊趕來的百姓。
這樣的動靜,樓里的元豐大師和沽源道長怎會不知曉?
鎮妖樓與縣衙離得并不遠,從鎮妖樓的三層頂樓望去還能看到縣衙頭頂那一團看的令人心驚膽顫的黑霧。
“要死了要死了,”一個穿著道士袍的男人從窗口折返回來,奔回樓中,“這他娘的不會真是老天爺降下報應了吧!王春林這廝這次還躲不躲的過去?”
盤坐在正中蒲團上的光頭男子低頭收拾著自己面前的包袱,只將金銀細軟往包袱里塞去,一邊塞一邊冷笑道:“我信他娘個報應,若是真有報應,你我也不能在這里呆上那么久了。”
“你他娘說一套做一套啊!”那穿著道士袍的男人看著他將一沓銀票塞入包袱里,當下便急了,一把拽住那光頭男子的胳膊道,“你不信收拾東西作甚?”
光頭男子冷哼一聲,將手里的銀票分了一半塞入他手中,道:“我不信老天報應,信人報復。王春林在這里斂了這么久的財,早引來不少人的注意了。先前不要緊,可自周世林一行人過來之后,咱們這里遲早要出事!我不管,你要留便留,反正我要走了!”
“哎,你急什么?”大抵是塞在手里的那一半銀票起了作用,穿道士袍的男人沒有了先前火急火燎的情緒,只是依舊抓著光頭男子不肯松手,他哼道,“你什么時候膽子這么小了?山西路那里又沒有倒。”
光頭男子收拾包袱的動作并沒有停,聞言只冷笑道:“你以為陛下接連往山西路派人是做什么?先前姓古的不過投石問路而已,要解決自然方便。”
著道袍男子道:“那邊先前對姓古的也不過試探而已。”
“所以這次不試探了,”光頭男子瞥了他一眼,“結果如何你我心知肚明。這一次來的這幾個可不是簡單角色,旁的不說,那個白郅鈞是黃大將軍舉薦的人,是真正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可不是簡單角色。還有那個女子,雖說年紀小,但聽聞初到大理寺不過幾個月,經手的案子卻有一茬了,甚至當朝右相房家也在她手里吃過虧。”
“派人遣一文一武兩個不奇怪,可若是其中那個擅文的尤為年輕,便要小心了。”光頭男子冷笑道,“能年紀輕輕便從那群文人里脫穎而出的,必不是簡單角色,這一次來的這個不僅年輕還是個女子,怎么看怎么讓人輕視之輩卻偏偏被如此重用,此女定然有些手段。”
著道袍的男子看了他兩眼之后,挑起了手頭的包袱,也跟著收拾了起來:“如此,王春林那里我們便不管了?那一團黑漆漆的是什么東西都不清楚。”
“管什么?也管不了!”光頭男子脫下身上的袈裟扔到一旁,還不忘白他一眼,“你是這身道袍穿多了真以為自己是個道士了?”他說著壓了壓指骨,指骨咯咯作響,眼里閃過一絲兇光,“你我不過是刀口舔血的山匪而已,莫要好日子過久了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那瞧著稀里古怪的東西你會解決?”
著道袍的男子將道袍解下扔至一旁,喃喃:“那沒辦法了,只好讓王春林自生自滅了。”
“王春林沒那么容易出事,這行刺都如同家常便飯了,不還是活的好好的?”光頭男子掃了一眼周圍,看到不遠處那個巴掌大小的金身菩薩順手拿了過來,裝進包袱里,嘀咕著“老子除了父母之外誰都沒跪過,跪你真是便宜你了。”
“若白郅鈞一行帶來的是尋常刺客自然沒事。”光頭男子說著將包袱背到了肩上,走到微開的窗縫中看了眼縣衙的方向,整個縣衙此時都被那團黑漆漆的墨色所包圍,看的怪滲人的。恐怕這一次,過來找王春林的不是尋常刺客。
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王春林的生死他管不著,光頭男子搖了搖頭,目光轉向樓下,樓下人潮涌動,還不斷有百姓從四面八方趕來,光頭男子看著樓下擠滿的百姓冷笑了一聲,復又回頭催促那正在收拾的人,“你快些,好了沒有?”
男子將入目所及的金器都往包袱里塞去,邊塞邊道:“好了好了,快好了,這金屋子住了那么多年,偏只能將這些東西帶走,怪可惜的。”
“你若是舍不得這金屋大可繼續留在這里。”光頭男子說著將桌邊的木盒子拿到手中,看他已經背上了包袱,抬手便打開了木盒子,而后將木盒子放在窗口,兩人轉身大步向樓下走去。
擠在人群里的喬苒擰起了眉頭,隨著趕來的百姓越來越多,她也被人群擠到了后頭。每每到這種時候,她都無比羨慕張解和裴卿卿的本事,可惜,她沒有。喬苒有些焦灼。這等時候,就算踮起腳尖都無法看清楚鎮妖樓門前的情況。
便在此時,耳邊嘈雜頓起,有人驚呼。
“鳳凰神鳥出來了!”這一聲驚呼之下,喬苒也抬頭望了過去。
但見先前還門窗緊閉的鎮妖樓頂層突然開了一道窗,一只機關打造的木鳥就在眾目睽睽突然燒了起來。
周圍百姓“鳳凰涅槃”的呼聲不絕于耳。
喬苒深吸了一口氣,面對這種可笑的場面想笑卻又著實笑不出來,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磷粉自燃而已,大家卻還在驚呼著“鳳凰涅槃”。最早反對王春林的就是這古通縣書讀的最多,教化最廣的一群人,待到這群人出事之后,百姓哪還敢讓孩子讀書習字?這全縣百姓的教化都在這王春林一人的手中了。
這還不過只過了七年,若再過一個七年,兩個七年之后,這古通縣會變成什么樣子足可預見。
不過這樣的可笑,到此為止了。便在此時,前方緊閉的鎮妖樓大門便轟然倒塌,無數百姓向樓中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