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小姐認識徐十小姐嗎?”喬書捧著茶杯開口道。
紅豆搖頭:“沒見過上家里來,應當不認識吧!”
不認識啊!喬書哦了一聲,沒有繼續問下去。
喬小姐總是比他厲害的,便是有什么麻煩,她也是能解決的。就如原家……喬書捧著茶杯的指骨一白,素日里呆在國子監沒有出門,紅豆每每來看他都要提一句“別亂跑”,不僅如此,還要問問他身邊的同學他有沒有胡亂走動。
這舉動看的他的同學紛紛感慨他“家里人當真看重他的學業”,不過,他知道,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是因為焦家。
喬小姐離開前定是囑咐過紅豆,紅豆對喬小姐的話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喬小姐覺得他會亂跑,會去焦家……喬書握著茶杯的手微僵:喬小姐料的還真沒錯,他今日回來時,走到天師道那里便停住了腳。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大抵……終究還是想進去看一看?當然,最后他還是什么也沒有做,天師道焦家更不會無緣無故放一個國子監的學生進門。他也遠沒有到昏頭的地步。
他只能看一看。眉心蹙起,他捧著茶杯嘆了口氣:他現在什么都做不了。
便在此時,紅豆突地“咦”了一聲,而后驚呼了起來:“那徐十小姐是不是徐公子的姐妹?這京城里最有名的那個徐便是徐公子那個徐吧!”
喬書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徐十小姐或許也是從徐公子那里聽說的喬小姐的事吧!”
“那他說的什么亂七八糟的,盡胡說八道!”紅豆對此表現出了分外的不滿,“等日后再見到那徐公子,定要好好說道說道,明明是姑爺稀罕我們家小姐……”
小丫頭的嘀咕聲來來回回的在耳邊響起,喬書捧著茶杯看著外頭的落雪出神。
自喬小姐離開后,這長安的雪便一直沒有停。這些時日,長安城是難得的沉寂,就連一向勤勉的陛下,都停了好幾回早朝了。
這樣的沉寂,讓習慣了長安城熱鬧的人有些不習慣了。所以組織了人手準備過幾日去驪山看雪。
就他所見,這大抵會是入冬以來人數最多的看雪吧!
人多必生雜事,那些個權貴子弟間的齟齬不是他能夠摻和的,他也摻和不起。喬書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開了放在桌上的書箱。
所以,趁著這些時日溫習溫習功課也好。
作為一個男兒,自然不可能在喬小姐這里賴一輩子,喬小姐也不會養他一輩子。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好好讀書,就算將來未必能以讀書飛黃騰達,至少也能憑著識文斷字尋個事做。
屋里的炭盆燒的不溫不涼,方秀婷的翻書聲,紅豆邊納鞋底邊嘀咕的嘮叨聲此時聽來不知為何竟有種別樣的寧靜。
他握了握拳頭,低頭看向手里的書。
沉重的鐵門被推開,牢門里立時涌出了一股經久不見天日的濕霉氣息。
喬苒本能的腳步一頓,隨手掏出一張帕子蒙在了一旁捏著鼻子的裴卿卿的口鼻之上。
這就是山西路的大牢。
黑暗、潮濕、甚至還未走進去,便能看到走道兩邊墻角的青苔。
臟亂又不舒服。
喬苒微擰的眉頭很快便舒展了開來。
或許,這才是人們口中所提的大牢。她素日里見到的大牢都是在甄仕遠治下的,不管是金陵府還是大理寺又是地處金陵、長安這等繁華之地,都打掃的很是干凈,而難得去過一次的刑部大牢又是京城衙門重地,自然也不會馬虎。
山西路原本就是要塞匪患亂地,不是富庶之地,當地官員又有“問題”,這等情況之下,哪個還有閑工夫去管大牢的事?
大抵是注意到了她的蹙眉,周世林摸著腰間的佩刀,道:“怎么都是他們自己治下的大牢,臟亂什么也是自己治的,怨不得人。”
被關進大牢的都是犯了事的,雖說有些興許只是小惡,可總是犯人,也甚少有人會為犯人叫屈。
山西路官員不管或者有意如此為之,也沒有人說個“不”字。
只沒想到這一次,看著“憨厚”的周世林居然來了這么一手,自己在自己治下的大牢里呆了這么些時日,也不知那些官員是什么感覺。
這倒是頗有幾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味道了,喬苒帶著裴卿卿跟上了周世林。
雖說牢內臟亂,不過道路兩邊的燈都點了,所以瞧著倒是還好,只是濕濘的氣息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解決的了。
那位山西路府尹據說被關在大牢的最深處,去往關押府尹的路上,周世林倒是興致勃勃的向她介紹著兩邊大牢里雖然未著囚服卻枯坐在石床上,沒什么精神又面色蒼白的文武官員,被提到名字的官員,抬眼向他們看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一副懨懨的樣子。
這姓周的沒把他們怎么樣,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供著,只是這種地方呆久了,真是將人心志都快磨瘋了。
“這是山西路的衛隊將,統領山西路這里的兩路守兵,”周世林指著牢門里蹲在石床上,捧著飯碗吃飯的男人,道,“在周某來之前,這整個山西路的兵馬都由他指揮。”
那就是原本山西路當地最大的武官了,只是現在這個武官賣相很是不好,頭發亂糟糟的如雜草,又胡子茬啦的,低頭吃飯的樣子光看那張臉仿佛哪里來的乞兒一般。
不過因著他的身份,喬苒還是多看了一眼。
裴卿卿搓了搓鼻子,道:“糖醋排骨,澆汁拌飯。”
那味道便是在這大牢里她也聞得到,雖說眼下還不餓,可她還是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不知是不是因著裴卿卿的聲音,原本捧著飯碗低頭吃飯的男人突然抬頭往這里看了一眼。
雖然只是一眼,喬苒卻還是頓了一頓。
雜亂的頭發中藏了一雙無比犀利的眼。
“畢竟只是嫌犯,我都是讓人好吃好喝供著的。”周世林聞言到也不以為意的大手一揮,道。
只是洗漱什么的記起來便幾天一次,沒記起來便忘記了。關了不過半個多月,便是初時罵的最兇,揚言要上奏陛下的官員也歇了聲音,默默地吃飯、睡覺,等著周世林放人。
“大督護想的周到。”喬苒點了點頭,看向周世林。
雖說周世林有些舉動看起來有些可笑,但粗中有細,大事上倒是沒見含糊什么的。好吃好喝供著便是不苛待人,可這大牢這等地方,不見天日久了,倦怠會越來越明顯。
周世林抓人可不僅是拖,還在磨,磨了人的意志,眼見這一路走來,大牢里如此安靜就看得出頗有成效了。
只是才想著“頗有成效”,便聽前方大牢里傳來一聲嘶吼。
“周世林你大爺的!”
喬苒:“……”
周世林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不以為意道:“你要見的就是這個。”說著便帶頭走入了一間早已打開牢門的牢房。
喬苒跟著走了進去。
視線陡然變得明亮了起來,倒不是這大牢與別的大牢有什么特殊之處,事實上所有的大牢都一樣,山西路的大牢顯然并沒有厚待犯人的意思,除了走道里開了石窗之外,其余大牢都是昏暗的,只墻上點了微弱的燭燈勉強視物。
而這座大牢比起別的大牢多的是牢墻上兩只巨大的火把,此時火把燃著,照的整間大牢亮堂堂的。
喬苒環視了一遍大牢之后,才又看向大牢里的人,入目所見的是密密麻麻的鐵鏈,一端固定在石墻上,另一端纏住了坐在石床上那人的手腳。
當然,周世林并沒有“苛待”他,鐵鏈的長度很長,只除了不能隨意離開牢房之外,他并沒有受到什么限制。
此時坐在石床上的人正端著碗喝罵著。
“你大爺的周世林,我要上報陛下!你胡亂抓人!”
“你已經上奏了。”周世林咳了一聲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話,而后指向一旁的喬苒道:“諾,這就是陛下派來的官員!”
端著飯碗扒拉飯的男人見狀當即便發出了一聲冷笑:“你當我傻呢!聽說這一次來的是吏部的人,是個極年輕的后生,這兩個不知哪里冒出的丫頭是男的不成?”
周世林道:“那個年輕后生還沒踏進山西路便失蹤了。”
男人聽的一怔,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怎么……”
話未說完,周世林便甩了甩手道:“我知道你要問什么,就是遇上了刺客,他那輛馬車滾落了山崖,眼下尸骨還未找到……”
捧著飯碗的手肉眼可見的一抖,而后便見那男人飛快的低頭扒了口飯,道:“……怪可憐的。”
吃完這一口,又抬頭瞪周世林:“那陛下沒有再派個吏部的過來?”
“派來了。”周世林表情木然無波,道,“比起前頭那個尚存一線生機的,這個已經死了。”
男人抓著飯碗,縱使再不在意,此時也有些驚愕:“怎么可能……”
周世林道:“來了不到三日,原本是準備隔天過來看你的,只是可惜晚上被人行刺身亡了。”說罷還不忘瞟他,“哪個想來見你的都要出事,你莫不是有問題吧!”
這話聽得男人一陣憤怒:“我被你關在這里,能有什么問題?”頓了頓,忍不住又道,“那再讓吏部派人……”
周世林小指掏著耳朵,打斷了他的話:“吏部來的不是失蹤就是已經死了,可見這個案子和吏部相沖,風水不好,所以陛下改派了大理寺的喬大人來接手你的案子。”
什么鬼,查案還看風水?男人翻了個白眼,視線直到此時才復又落到了那邊站著沒有說話的兩個丫頭身上,默了默,開口問道:“是大的這個吧!”
周世林嗯了一聲,點頭:“這就是如今大理寺卿最為看重的喬大人,你莫看她年輕,但辦案經驗老道,定然能辦好這個差事的。”
男人扯了扯嘴角,一臉微妙的表情,盯著喬苒看了片刻之后,伸手指向喬苒:“她如今在大理寺是什么品級?”
周世林轉頭對喬苒道:“錢大人問你話呢!”
喬苒想了想,認真道:“七品。”
“那就是個才入大理寺的,”男人聞言臉色一沉,轉而復又抓起飯碗低頭扒飯,還不忘嘀咕一句,“開什么玩笑!”這種事派個新進官員來?那真是要人命了!
“你懂個屁!”周世林倒是毫不客氣的罵了他一句,轉而又期待的看向喬苒。
被這般輕視,她是不是要生氣了?是不是又要露一手了?不知為何,心里莫名的生出了幾分期待來。
喬苒沉默了一刻,轉頭問周世林:“那個仵作呢?”
不問這府尹嗎?周世林眉頭一蹙,眼角余光瞥到正在扒飯的男人也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往這里看了過來。
“我想要那個仵作。”女孩子認真的說道。
所以,不管錢大人嗎?周世林雖然喜歡看牢里這個刺頭吃癟的樣子,只是這等時候還不忘提醒她:“那個仵作同錢大人有些關系,或許也有嫌疑。”
“那就對了。”女孩子點了點頭,指了指石床上那個錢大人,道,“若真如大督護說的這樣,那仵作娶了錢夫人寵愛的丫鬟,是錢大人自己人的話,那么錢大人必是做主的那個。如此的話,只要看緊了錢大人,那仵作便是真有問題也翻不出花兒了。”
擒賊先擒王,反之自然也有理。
“況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實在沒有辦法。再等下去,我怕便是把封仵作從長安弄來,都沒辦法驗尸了。”喬苒又道,“當然,他說他的,說的是不是真話我自會判斷。”
如此啊……周世林看了眼一臉堅持的喬苒,想了片刻之后,點了點頭。
“那就先將那人帶出去,”他說道,“行刺古將軍和趙大人的刺客要先找出來。”
得了這句話,喬苒也松了口氣,轉身帶著裴卿卿向外走去,只是在將將踏出牢門的瞬間,坐在石床上的那位錢大人終于忍不住出聲了。
“你不問話了?”
女孩子回頭,神情平靜的說道:“還沒輪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