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長安城并不怎么樣,甄仕遠對著桌上攤開的卷宗愁眉不展。
長安城連日大雪,以往鬧事的百姓不出門了,各部衙門也清閑了不少。
至于那些閑的發慌的,一次驪山行足可唬的原本蠢蠢欲動的權貴子弟、富貴閑人乖乖的呆在家中,不出門惹事。
長安城因為這場大雪而變得難得的太平,除了被日常瑣碎之事占據的長安府衙和大理寺之外。
長安府衙的事情忙也是忙不完的,一年到頭都是如此,早就已經習慣了;可大理寺,甄仕遠皺眉看著桌上的卷宗不語。
還多虧她惦記大家不遠萬里從山西路送了個案子回來,然后不出意外的,案子到現在都沒破。
牢里的謝奕堅稱自己無罪,至于那個小廝冬哥也有樣學樣,稱自己是被誣陷的。反正現在死無對證,便是不少人都覺得下毒謀害趙大人這件事沒什么異議,可趙大人真正的死因并不是那小廝的毒,這一點已經證實了。謀害未遂之罪并沒有那么重,更重要的是證人的死,便是買兇殺人,殺人的是誰,買兇的是哪個,直至如今,仍然叫人一頭霧水。
至于思辨館中謝奕與趙大人結下的梁子,也沒有多少意外之處,在思辨館里為與自己不合的觀點吵起來甚至動手的,每日不知凡幾,真要抓起來,那簡直沒個完了。
案子進展不順,被他抓來負責此事的徐和修查案查的心不在焉,畢竟驪山闕樓之事雖然陛下不準說,可事情到底是發生了,又有哪個會不去關注那件事?
悠悠之口能堵,家里活生生沒了的人卻是在不斷提醒著大家闕樓之事是真實發生的。
這可怎么辦?甄仕遠嘆氣。不過比起他這邊的萬事不順,她那里似乎還挺順利的。
一想至此,甄仕遠便抬頭看了看周圍,見唐中元正在門口站著,眼下并沒有什么人進來,便把桌案上攤開的卷宗拂到一邊,而后偷偷把壓在桌邊卷宗下的信封抽了出來。
山西路的消息應該尚算不錯。畢竟,昨日收到消息的陛下上朝時還破天荒的嘉獎了一番幾個前幾日在街頭掃雪的官員。
被嘉獎的官員受寵若驚,只是閑著活動活動筋骨在家附近的街頭掃雪罷了,居然還被陛下提出來點名嘉獎了。
陛下還會關注這樣的小事嗎?
陛下當然沒有那么閑,不過是心情不錯罷了。據御前女官透露,圣心大悅是收到了山西路發來的消息的緣故。
這一點足可見山西路發來的消息應當不錯。
至于什么消息,昨日下朝之后,便有不少大人開始打聽了。他手段比不得那些大人,直到今兒早上才收到了確切的消息。
左右案子一時半會兒破不了,他在這里對著卷宗枯坐也沒什么用處。甄仕遠眼見周圍沒人便偷偷打開信封看了起來。
消息當然是好消息,揪出了困擾山西路多年的匪徒之患,還找出了山西路一帶山間的金礦、煤礦、砂礦以及石漆,整個山西路面貌煥然一新。因為這一次抓的干凈,聽聞先前那個逃走的古通縣令也順勢被抓到了,所以圣心大悅,新派遣的山西路府尹也在前往調任的路上了。
山西路的事情辦的委實漂亮,不僅陛下滿意,百姓更是如此。臨離開時還夾道歡送,這樣的待遇,可不是尋常那些派去各地做事的官員能得到的。
當然,事情也不是完美無缺的。這次的山西路差事幕后的黑手被放跑了,不過錯不在她,她有功而無過,驟然跑去山西路辦事,能做到這一步,陛下已經相當滿意了。
而且,還不止如此。幕后黑手雖然跑了,她那邊卻也不是徒勞無功,聽聞還是帶回了不少線索的。至于什么線索,打聽不到了,據說陛下沒有透露。
陛下那里的消息從來都是如此。陛下屬意透露,才能透露,所以,所謂的打聽來的消息不過是陛下默許外傳罷了。真正不能外傳的消息陛下根本不會讓它傳出御書房。
甄仕遠看罷,把信紙重新塞回了信封里。
一個但凡接手的案子,沒有一個不成的人,本事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更何況,這就是自己的下屬,她的斤兩,他清楚的很。
有本事,還有運氣,能不被陛下注意到才怪了。
甄仕遠把信封塞回原處,看向桌上的卷宗:下屬辦事這般厲害,自己這個上峰卻把差事辦成這樣,是不是說不過去啊!
對著卷宗看了片刻,甄仕遠忽地揚聲道:“來人!”
門外守著的唐中元忙走進來,抄手喚了聲“大人”。
“去思辨館看看。”甄仕遠起身拿起桌上的卷宗向外走去,“還有,把徐和修也一起叫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沒心思又如何?身為大理寺官員,該做的一定是要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不同的緣故,回去的路遠沒有來時那么有趣了。裴卿卿托著腮幫子,幽幽的嘆了一聲:“還以為這一次來同喬小姐出來有我如此厲害的身手的用武之地呢,結果卻……”事實是她過來不過是跟著來玩來吃的,對此,裴卿卿表示很遺憾。
小姑娘失望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喬苒笑著搖了搖頭,坐到她身邊同她一道看向窗外:“身手厲害能保護住自己還能保護住別人總是一門好本事。”
裴卿卿嗯了一聲,下巴磕在車窗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我……哎喲!”
正在前行的馬車忽地一記下墜,裴卿卿驚呼了一聲,半晌之后,摸著發紅的下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一個能把歹徒打到落花流水讓不少人畏懼的小姑娘卻也能因為鬼怪的故事、因為磕到下巴大哭起來。
這一道哭聲也讓正在前行的車馬停了下來,孩子的哭聲遠比大人的喊聲更有穿透力。
“已經一連趕了好些時日的路了。”白郅均翻身下馬,看了眼那邊揉下巴的女孩子,笑著搖了搖頭,轉而對周世林道,“歇一晚再走吧!”
周世林嗯了一聲,嘀咕:“果然孩子就是孩子。”不高興就哇哇大哭。
不過,確實該歇息歇息了,一連趕路趕了多日之后,就連他們這些男人都有些受不住了,一眼望去均是滿臉風塵仆仆,嘴唇干枯的模樣。
不過大人嘛,不高興可不能哭,還得繼續走下去,如此一想,還是做孩子好。豆子書城
對于那個漂亮的小姑娘,他沒有什么惡感,卻也著實沒辦法像白郅均那樣的喜歡,畢竟在山西路可沒少被這小丫頭坑過。
眼下輪到這小丫頭被坑了,而且是真真實實的被一個土坑磕痛了下巴。
好在這里便是一個樹林,方便車馬休整,原地扎營,隨行的伙頭兵很快便升起了火,準備做飯。
哭了會兒的裴卿卿已經不疼了,收了眼淚,孩子的苦惱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眼睛滴溜溜的轉著,而后吸了吸鼻子,道:“好香!”
一連啃了好幾天的干糧,就算干糧里有肉干,嘴里也早嚼的沒有新鮮勁兒了。
如此一想,還是熱湯熱面來得好,哪怕只是最簡單的撒了蔥花的面也比干糧好吃多了。
只不過,大家都想吃熱湯熱面,要吃就要排隊。兩個女孩子從馬車上跳下來時,幾口大鍋前已經排了老長的隊伍了。
周世林捧著一碗熱湯面坐在隨身攜帶的小馬扎上邊吃邊看。
依著他對這兩個女孩子的了解,雖然這兩個不是什么好人,但插隊尤其是同辛苦了一路騎馬而行的官兵搶吃食這種事是做不出來的。
白郅鈞端著一碗熱湯面走到他身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奇道:“大督護,你在看什么?”
“看戲啊!”周世林嘴巴努了努,指向前頭,道,“安靜了一路了,這時候估摸著該表現表現了。”
白郅鈞:“……”
前方不遠處的兩個女孩子面前,有人一前一后端了碗熱湯面走到女孩子面前遞了過去。
“呵,獻殷勤也要看時機,這等時候便是什么貴重的首飾都不如一碗熱湯面來的重要。”周世林邊吃邊看,不忘評價,“這兩個小子還挺會的,有我年輕時的機靈。”
這樣的好意自然是不能拂了的,更何況本也有兩個女孩子,兩碗面剛好。只是,這兩碗面也不知道她吃那一碗。
小孩子吃那是大人對孩子的照顧,沒什么,可若是姓喬的丫頭吃那就不一樣了。
“就知道這兩個憋了一路要弄出些事情來。”周世林看熱鬧看的正在興頭上,“看她吃誰的。”
這副看好戲的語氣讓白郅鈞忍不住搖頭,道:“大督護,你這般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周世林不以為意道,“齊人之福,誰不想享,這不是挺好的嘛!”連他都想路上有兩個美嬌娘爭搶著給他送碗熱湯面來。
不過,這出戲注定要讓周世林失望了,也不知那個裴卿卿說了什么,姓喬的丫頭轉頭就把兩碗熱湯面遞給了裴卿卿。
兩碗熱湯面最后還是進了裴卿卿的肚子里,這個結果讓周世林覺得有些意外,心道有個孩子摻和在里面果然看不到什么。他搖頭嘆了口氣,興致懨懨的起身回營了。
便是沒好戲看,奔波了多日,能停下來歇一歇睡個安穩覺也是好的。
只是這安穩才到半夜,周世林便被一陣腹痛驚醒了,捧著肚子跑出營帳,而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不少排隊捂著肚子等候的官兵。
“這是……”周世林捧著肚子有些驚訝,雖說腹痛,倒也沒有太過,還能忍上一忍。
白郅鈞走過來,月光下,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情況也不大好:“大夫看過了,好似是煮面的鍋沒洗干凈,喬大人已經起身去查看情況了。”
聽到這里,周世林嘴角忍不住一抽:有個大理寺官員在這里就是好,鬧肚子也要找個由頭。
說話間,由頭已經找到了、
女孩子帶著人從營帳中走了出來,比起官兵們發白的臉色,她還有身旁那兩個爭風吃醋的小子在一眾臉色發白的官兵中,面色倒是不錯,瞧起來還挺精神的。
看到他們,女孩子走了過來,解釋道:“裝藥材的油紙包磨了一路破了一個洞,恰巧漏了些藥材出來。”她道,“藥材里混有巴豆,伙頭兵沒把鍋洗干凈便打了水煮面了。不過好在這巴豆的量少,除了排在前頭吃了面的,后面的幾乎都沒什么事,便是有事,拉個肚子,歇一會兒應當就好了。”
這就是鬧肚子的緣故。
周世林松了口氣,難怪雖然腹痛,倒也沒有太過,還能忍一忍。
不過,也不是誰都能忍得了的。從馬車里走下來的小姑娘素日里精神十足的小臉慘白如紙。
對著走過來的張解和黎兆,她手指著他們,顫了顫:“你們……你們兩個是不是有毒啊!”不就吃了他們兩個端來給喬小姐的湯面嗎?居然叫她拉了好幾回肚子里,這還是人嗎?
越想越委屈,裴卿卿扁了扁嘴,哇一聲哭了起來。
魔音貫耳,大半夜的樹林里分外的熱鬧。看著那邊手忙腳亂安撫的一眾人,周世林撇過頭去,對上白郅鈞那張微微發白卻又忍不住偷笑的臉,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慨:“齊人之福果然不是那么好享的!”
白日里還羨慕來著,眼下看著小姑娘慘白的小臉……還是算了吧!齊人之福這誰吃得消?
折騰了一晚上,待第二日午時才重新啟程。
“還是別停了,快點回去吧!”裴卿卿縮在馬車里,形容懨懨,“我想回長安了,再多折騰折騰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長安。”
馬車外的周世林倒是難得的說了一句與裴卿卿相似的話。
周世林翻身上馬,面無表情的對一旁的白郅鈞,道,“我昨天想了大半夜怎么回事,終于想通了。”
白郅鈞看向周世林眼底的烏青一陣沉默,原先還道他是身體不適沒有睡好,原來卻是吃飽了撐著想了大半夜。
不過周世林顯然不覺得自己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而是神秘兮兮的從懷里摸出一封家書悄悄遞給白郅鈞,道:“前幾日我收到了家里的家書,聽大理寺那群官員道咱們這位喬大人有些奇怪,走到哪兒,哪兒鬧出事來。原先我還是不信的,結果昨晚不過煮了份熱湯面,便來了個巴豆案,我可不敢再停了。”
“這誰遭得住?歇一晚,拉半晚的肚子,再多歇幾日非得鬧出人命不可!”周世林幽幽的說罷,便揚起了馬鞭,高呼:“啟程,直回長安!”
“直回長安!”身后隊伍的應和聲振聾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