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那位徐十小姐?”方秀婷愣了一愣,隨即卻又自顧自點了點頭,“你認識她那個兄長,見過也是應該的。”
“我并沒有見過徐十小姐,”喬苒卻搖頭,笑了笑,道,“不過倒是聽說過她,聽聞是個頗有才華的女子。”
她翻了翻話本子,將話本子還給方秀婷。
方秀婷收了話本子,心道紅豆的不感興趣是假的,她倒是真的不感興趣。
“小姐離家許久,終于回家,我們準備好飯好菜,這個成語叫什么來著?”紅豆將煮好糖水丸子端了過來,問一旁的喬書。
喬書想了想,道:“接風洗塵?”
“對,對,對!”紅豆激動不已,“我又會了一個成語。”
眉眼間的歡喜都快溢出來了。這個看起來咋咋呼呼的丫鬟卻也出人意料的容易滿足。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傻人有傻福吧!方秀婷搖了搖頭,拿起一碗糖水丸子吃了起來。
相比喜歡的不得了的裴卿卿,被接風洗塵的喬苒本人卻沒有那么喜歡吃糖水丸子,將自己那碗丸子遞給裴卿卿之后,便起身道有些疲累,想洗漱一番,休息休息。
眼下離吃飯的時辰還早,熱水是早備著的,紅豆忙起身跟著去準備了。
目送著一前一后離開的主仆,喬書若有所思:“喬小姐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才見過陛下怎么會不累?”裴卿卿吃著糖水丸子高興的很,滿勺的糖水往嘴里送,“說話跟打仗似的要一句一句小心琢磨,聽說京城有大人見一回陛下,擔驚受怕之下,整整出了好幾身冷汗,回家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恢復過來呢!”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膽小如鼠的人自然是有的。方秀婷撇了撇嘴,道:“掃把……她可不像這么膽小的人。”
“可面對陛下卻也是要小心應對的。”喬書垂眸,咬了一口糖水丸子,“瞧著喬小姐就很累的樣子,這趟山西路之行,應當很是辛苦。”
方秀婷看了眼對面吃的正歡的裴卿卿:“有些人倒沒看出累來。”
裴卿卿朝她齜了齜牙,得意不已:“這是天生的,沒辦法。”
她天生精力就比一般人好得多,畢竟可是難得的武學奇才,裴卿卿揚了揚拳頭,往后長大了,光這一身力氣,她就不會沒飯吃。
喬書想起素日里呆在家里上躥下跳,飛來飛去的裴卿卿,深以為然。
喬苒確實很累了,洗漱過后,便躺上了床,先睡一覺再說吧!這一覺待到醒來已是暮色降臨了。
家里本來就不大,睡覺的臥房離大堂也不過幾步之遙,門又未關嚴實,所以,大堂里的熱鬧清晰的傳入了耳中。
“這個好吃,紅豆姐姐再給我添碗飯!”裴卿卿小個子大嗓門嚷嚷著。
紅豆的聲音也隨即響了起來:“你都吃了三碗了,仔細撐破肚皮又要小姐半夜給你揉肚子!”
“沒關系,實在撐的慌可以開瀉藥。”裴卿卿不以為然。
幾聲細碎的笑聲過后,喬書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可真是個真正的勇士!”
裴卿卿不以為然:“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張解,你說是不是?”
“不要直呼大名,要叫姑爺!”紅豆糾正道。
大概是出去了一趟,這個姑爺在她這里徹底過了眼,已經開始糾正稱呼了。
張解的輕笑聲隨即響起:“那紅豆記得替我在你家小姐面前多多美言,莫要讓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靠近你家小姐。”
裴卿卿的大嗓門再次響起:“你說的那個亂七八糟的人是不是姓黎單名一個兆字?”
“我可沒有這么說。”張解說道,口中是否認,可眼角的笑意顯然是默認了。
“你們不要太過分啊!”方秀婷委實看不下去了,她道,“黎三公子也是個難得的俊才,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人,再者說人家本來也是要同掃把……她有婚約的,如今破鏡重圓豈不是挺好的?”
“破鏡重圓終究是有裂縫的。”雖說只有張解和喬小姐兩個人時,裴卿卿總愛跳出來搗亂,但有別人爭搶喬小姐那是萬萬不行的。是以,不等張解開口,裴卿卿就嚷嚷了起來,“再者說了,他家里人那么麻煩,哪像我們張解孤家寡人一個,好可憐的!”
“好可憐”的孤家寡人張解沉默了下來。
方秀婷被她激起了斗志,大聲道:“黎三公子長得俊啊,別的不說,光是看著都能多吃兩大碗米飯。”
裴卿卿道:“我們張解長的也俊啊,還可憐!”
張解:“……”他不可憐好不好。
不過眼下,顯然已經沒有人注意他的情緒了,方秀婷和裴卿卿徹底對上了。
方秀婷道:“黎三公子與我們同是金陵人,還是老鄉呢!”
“你以為這是認親啊!再者說了,喬小姐往后是要在長安久住的,嫁給我們張解不用買房子了。”裴卿卿大手一揮,豪氣沖天。
喬苒正要跨進門的腳一頓:沒想到裴卿卿小小年紀居然還知道長安買房不易。
方秀婷哼了一聲:“黎三公子也買了房,房子不是問題。”
裴卿卿想了想,又道:“我們張解會駕馬車呢,方才就是他帶我們回來的,往后連車夫都省了。”
正低頭吃飯的喬書只覺口中的飯團有些噎得慌,想笑又不能,比完房子比馬車了嗎?
方秀婷不甘示弱:“黎三公子也會啊,在金陵的時候也會幫忙駕車啊!”都是能以后當車夫的人,曉得為家里節省開支,并沒有被比下去呢!
裴卿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了看一旁悠悠吃飯的張解,道:“你倒是說句話呀!”
張解笑著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喬小姐選夫婿又不是選車夫,自然哪個對她好,選哪個。”
裴卿卿聞言立時得意了起來,瞟向方秀婷:“聽到了嗎?我們張解對喬小姐好呢,還會做得一手好菜。”
喬書被這話一嗆,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聽起來好賢惠的樣子。
紅豆順手遞了杯茶給他,看著眼前這兩個人,摸著下巴,一副認真考慮的樣子。
方秀婷被激起了氣性,想了想又道:“黎三公子沒有什么不良嗜好,往后賺了俸祿,自己一分不動,都交到家里呢,這才是實打實的好。”
裴卿卿忙跟著道:“我們張解也可以把月俸拿回家交給喬小姐的,我爹就是這樣的,可聽話了。”
再說下去,怕是連她都要忍不住笑出來了,喬苒忙咳了兩聲,跨進門內。
“小姐,你醒啦!”原本正嬉笑著聽她們兩個嚷嚷的紅豆眼角余光一掃,掃到了出現在門外的喬苒,連忙出聲打斷了裴卿卿的話。唯一
這兩個吵架的聲音莫不是打擾到了小姐吧!
喬苒點了點頭,笑道:“才起來,不成想一覺都已是這個時辰了。”
“那是小姐累了嘛!”紅豆起身,忙盛了碗飯遞過來,道,“小姐快吃飯,今天的菜好吃呢!”
裴卿卿見狀不忘替旁邊那人邀功:“是張解做的,你也知道他最擅長做飯了。”
這話說的,好似一個堂堂的陰陽司天師是后廚的廚子似的。
方才說笑也夠了,可不能再由著她繼續下去了,張解伸手倒了杯茶,遞到喬苒手中,道:“先喝茶吧!”
裴卿卿眼神得意的看向對面的方秀婷:看吧,我們張解多體貼來著。
喬苒喝了口茶,暖茶入腹,頓時舒暢了不少,而后看向裴卿卿,笑道:“再過兩日就是臘八了,早上記得叫上紅豆和方二小姐去百勝樓排隊買粥。”
原本還欲同方秀婷殺上幾個回合的裴卿卿立時把先前的意氣拋到了腦后,聞言頓時歡呼了起來。
紅豆自是沒什么意見,畢竟在她眼里什么都不如小姐一句話來的重要。方秀婷有些驚訝,頓了頓,喃喃:“這要花不少錢吧!”說罷臉便一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娘住在你這里,白吃白住的,又幫不上什么忙,怎好讓你破費?”
這話聽得紅豆有些驚訝:“你幾時這么識大體了?”
方秀婷被她說的當即哼了一聲,撇過臉去:“以前不懂事,就不要總翻舊賬了,我現在可不是以前那個方秀婷了。”
紅豆聳了聳肩,不以為然:“那你要做什么?”
方秀婷眉心微蹙:“也不知曉我能做什么,總該讓我和娘找點事情做,在你這里白吃白住也不好。再者說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兄長在江南書苑交的錢也只夠在書苑呆到來年春天,算算也沒幾個月了,到時候又要交錢了。這學舍的費用還沒著落,他功課也平平,哪里來的資格讓書苑免了學費?”
方家一朝落敗,以往不曾正視的問題也放到了臺面上,錢財的事總要解決的。
紅豆扒著飯,看她:“那你會做什么?”
方秀婷想了想:“你看我的繡工……”
紅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你這繡工都不如我呢,怕是不成!”
方秀婷又道:“我娘會做兩個菜……”
紅豆瞥了眼一旁的張解:“你娘做菜的本事還不如我家姑爺。”
方秀婷沉默了下來:“那你說說我和我娘能做什么?”
紅豆這咋呼丫鬟話雖然不好聽,卻是大實話,好似她和她娘當真離了家里什么都做不了了。
“這個倒不急,”便在此時,喬苒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問道,“你娘呢?”大家都在這里,唯有方二夫人不在。
方秀婷也沒想過瞞著眾人,開口直道:“吃了幾口飯便回房去了。她想同我爹和離,可我爹……唉!現在當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律法又有規定,人要失蹤滿五年才能以亡故論處,我娘現在根本不能和離。”
想到方二夫人當年被方二老爺打的樣子,裴卿卿小臉也嚴肅了起來。她是親眼見過的,方家的二老爺和三老爺打起夫人來都是一個比一個狠,對外人倒是一個比一個慫,真是有“意思”的很。
喬苒聞言,沉默了一刻,道:“方二老爺的事情沒有論處之前,你娘最好莫要同嚴先生走的太近。”
方二老爺嚴格來說就是個無賴,常言道不怕君子,就怕小人。方二夫人若是這件事上被抓住了把柄,方二老爺恐怕沒有那么容易肯善罷甘休的。
方秀婷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很是發愁。
飯桌上也不能總提不好的事,況且比起不好的事,眼下顯然好事更多。
“陛下還賞賜了我們小姐呢,一出手就是那么大方。”紅豆高興的指向大堂正中長桌上擺放的錦盒,一個“御”字正對眾人格外顯眼。
“純金的呢,可值錢了!”紅豆得意道,“可見陛下還是看重我家小姐的。”
她雖然未必懂其中具體的含義,但誤打誤撞,這句“看重”倒真沒說錯。
“再多賞賜幾次,賣了這些金子,我家小姐就能在長安買房子了。”紅豆高興不已。
這個想法太危險,喬書連忙出聲阻止:“御賜之物是不能賣的,陛下的看重千金難易。”
原來是只能看不能賣啊!紅豆哦了一聲,有些失望。
喬苒笑著搖了搖頭,倒并沒有太在意這個。
酒過三巡,直到路邊路杖上的燈籠亮起來,長安徹底入夜,宴席散去,張解起身,晃了晃身子,臉色微紅,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
“我送送你。”喬苒起身道。
一眾人低頭眼觀眼鼻觀鼻做看不見狀。
方秀婷嘆氣:她能跟裴卿卿這個孩子不要臉的爭一爭,可掃把星自己的心在那里,黎三公子怕是沒機會了。這裴卿卿一口一個張解可憐什么的,她沒看出張解可憐,倒是看出黎三公子是真的可憐。
月經中天,雖然大雪未停,天上卻是滿月,月色銀輝灑在雪地里倒是比尋常夜色多了幾分清亮。
說是送他,但也不會送太遠,只送到巷口便停下了,再者說送遠了他也不放心。
到巷口的路程不過數步之遙。
“喬小姐。”一旁清朗的男聲響起。
這一聲讓喬苒腳下一頓。
似乎很久沒聽到他這么喊了,自從去了山西路之后,當著她的面,他再也沒有喊過“喬小姐”這三個字了。這并不是無禮,而似乎比尋常人要更近一步了,“喬小姐”這樣的稱呼已經不足以擔得起他們之間的關系了。
喬苒垂眸:她大概也清楚是為了什么,不過這種感覺于她而言也是陌生的,哪怕在現代活了二十多年,她也不曾經歷過這樣的感覺。
看了片刻腳下的影子,她抬頭看向他。
月光下,男人清俊的眉眼格外柔和,他悠悠開口了:“小生姓張單名一個解字,家中長輩親眷因故已亡,是以如今家中只我一人,婚事自也是能自己做主的。實不相瞞,小生對喬小姐傾慕許久,所以,想問喬小姐是否愿意嫁給小生?”
喬苒臉色一怔,月光下,那雙曾清澈到讓她第一眼望去便失神的眸子亮的驚人,他正色道:“小生家中有祖傳家宅一座,薄有家產,不好酒不好色,唯好你一個。俸祿等同三品官員一年四百石,定分文不動,回來交與未來的夫人打理。現出行有馬車兩輛,小生駕車手藝不錯,往后出行自己就能替夫人駕得馬車。閑暇時喜好研究菜譜,未來的夫人喜歡什么,小生便做什么。夫人說東,小生定絕不往西。不知喬小姐覺得小生如何?”
喬苒撇過臉去,臉皮燙的驚人。
也不知裴卿卿和方秀婷笑鬧似的爭執,他是如何以如此正經的口吻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