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一趟闕樓,搬回了一摞畫卷,平莊帶著官差走過來,問道:“喬大人,要幫忙嗎?”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搬不動的物件。”喬苒看著張解將畫卷抱上馬車,轉而看了看天色,對平莊道:“準備下山吧!此時下山,應當還能趕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進城。”說罷,便向馬車走去。
平莊抓了抓頭發,轉而看向身后的幾個官差:“就這樣?”他手指指著女孩子的背影,一臉的不敢置信。
那幾個官差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解:“不然還要如何?”
平莊跺了跺腳,道:“大督護讓我來是跟著她歷練的,怎的就只是這樣?”案發現場進不去,幫忙也不需要,這樣跟著跑來跑去豈不成了跑腿的?
官差聞言互相看了看,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平兄弟,你是不是對我們官差要做的事有些誤解啊?”
平莊怔了一怔,奇道:“可是有什么問題?”
官差道:“我們當官差的,每日做的就是這等活啊!大人有吩咐,幫忙做事,沒吩咐就跟著,盡是些瑣碎麻煩的小事。平兄弟若是存了新奇的心思來玩的,小弟勸你一句還是趕緊走吧!這官差當的可一點都不好玩。”
原本在他解釋了一通官差要做的事之后,平莊是當真生了退卻之意的,不過之后的話卻叫他原本想走又不肯走了。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來大理寺還不到一日就退回來了,到時候指不定叫大督護笑話呢!
這般一想,平莊忙咳了一聲,鎮定道:“哪個說我是來玩的?我可是正經的想當好大理寺的官差的。”
對上一眾官差明顯不信的眼神,平莊恨恨地哼了一聲,翻身上馬,催促了起來:“還不快走?方才喬大人可是催了。”
正催促的喬大人正安安靜靜的坐在馬車里翻看著封仵作的驗尸結果,對這里的一幕絲毫不感興趣。
喬苒并不是個話多的人,馬車一路直行未停。待回到長安城時,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趕到大理寺衙門門口時恰逢才過酉時,正趕上大理寺一眾官員離開衙門的時候。
難得準時下值的甄仕遠才從衙門走出來,便撞上了他們一行人。
這回來的挺快啊!甄仕遠心道。見馬車停穩,他想了想,便干脆站在原地沒有動,待到女孩子從馬車里出來上前同他打了個招呼之后,才咳了一聲,朝一旁的張解招了招手,道:“張天師,借一步說話。”
張解有些意外,轉身看了眼喬苒,見女孩子點頭之后,才跟著甄仕遠走到一旁。
才行至一旁,便聽甄仕遠咳了一聲,開口了:“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張解看著甄仕遠有些詫異。
見他一時沒明白過來,甄仕遠不得已壓低聲音道:“闕樓里的情形可怕吧!”
張解想到那張一進門便撲面而來的人皮,臉色一白,點了點頭。
甄仕遠見他點頭,這才捋須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小姑娘家家的見了一害怕,往你懷里鉆,你正巧借著這個機會安慰安慰,一來二去的感情便愈來愈好了。所以這等事,我特意讓人去請了你,往后就不說那么明白了,你自會意便好。只待到二人來日成了親,別忘了請我吃酒。”
張解這才恍然:他道甄仕遠特地叫人來陰陽司找他是何用意,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這用心自然是好的,張解朝他道了聲謝,在甄仕遠得意的瞇眼捋須之時卻也沒忘了開口道出今日的狀況。
“不過今日,她沒怕,我怕了。”
正得意的甄仕遠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他……怕了?
“我說張天師啊!”待到回過神來,甄仕遠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想你也是日常同鬼神之說打交道的人,怎的膽子變的這般小了?”
原本以為是他的主場,他還特意操心給他二人安排了個機會,熟料這張天師居然臨場翻車了,這也太沒出息了。
張解看了他一眼,道:“我先進的門,一進門,那張人皮便掉到了我的臉上。”
甄仕遠一時有種被噎住的感覺,想到那情形,人便忍不住顫了顫,半晌之后,才忍不住嘆了一聲,道:“張天師,看來,你這運道不行啊!”
“無妨。”張解倒是不以為意,轉而對他道:“甄大人的心意解之心領了,不過大人若是真想幫我的話,倒不如幫我做一件事。”
自己好心幫了個倒忙,甄仕遠正是尷尬的時候,眼下聽他這般一說,忙道:“你直說無妨,能幫得到的本官定然是幫的。”
張解這才笑了起來,他道:“這個忙于大人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他說著,手一伸,指向不遠處正抱著雙臂同幾個官差說話的平莊,道,“讓這個人離我家苒苒遠一點。”
對此,甄仕遠能夠理解。將心比心,若是在他夫人身邊放個平莊這樣的,他也不放心。不過還是勸了他一句:“張天師,男人要有胸襟。”
“別的事可說,這種事不行。”張解淡淡的回了一句,語氣卻不容置疑,“大督護那里若是問起來,你推到我身上便是。”
等的就是這句話,甄仕遠松了口氣。只是看向眼前神情堅定的張解,還是忍不住道:“這丫頭不是這等貪圖美色的人,你盡管放心便是了。”
張解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放心的是那個小子會不會覬覦我家苒苒的美貌。”
甄仕遠只覺胸口一堵:說到美貌……呃,倒也算是實話。可便是實話,你這樣半點不知曉自謙為何物的說出來真的好嗎?
他一張老臉聽的都不好意思了,偏說的人半點不以為然。
“我的眼光自是最好的。”張解說著,給出了“建議”,“大人下次還是將唐中元放在苒苒身邊好了。”
看來看去,還是唐中元最叫人省心了。
第二日便是臘八,一大早,裴卿卿便將家里的人都叫了起來帶去百勝樓排隊。
她自回來就開始嚷嚷這件事了,都嚷嚷了這么久,眾人也不好拂了她的意,除了忙了幾日在家補覺的唐中元和一會兒要去衙門當值的喬苒外,連方秀婷和方二夫人也被裴卿卿叫去充人頭買粥了。
對此,紅豆倒是有些猶豫:“這一大早就走,早上的早飯我還未備下。”
“無妨,我出去吃便是。”喬苒倒是不以為意,還道,“百勝樓的早點也不錯,你們難得出門一趟,便不要太過拘著自己了。”
這話一出,隨即響起了幾聲應和。少女同學網
待到那幾人離開之后,喬苒也出了門。
如今街頭小販生意也不好,也只有街邊的小食鋪子開著,喬苒走進小食鋪子吃了碗餛飩之后又帶了一份向衙門走去。
封仵作來衙門一向是勤快的。沒辦法,衙門里的尸體是不能帶回家研究的,所以他若是想要早早見到那些尸體便也只能早早的來了。
照例啃著昨晚沒吃完的饅頭走入屋中,便聞到了一陣勾的人食指大動的香味。
“封仵作?”坐在屋里那個人朝他招了招手,指向桌上的餛飩,道,“路口那家小鋪子里的。”
封仵作聽的雙目一亮,當即大步走了過來,只湊上前一嗅,便大喜過望:“是那家的味道。每次去的晚了就沒有了,我念叨了好幾日了,今日居然叫你買到了!”
喬苒在一旁含笑道:“我今兒起得早,家里幾個去百勝樓排隊買臘八粥了,經過路口那家小食鋪時見還有,便特意給你帶了一碗。”
聽到是帶給他的,封仵作連忙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邊吃還不忘抬頭看她一眼,道:“是聽大堂那些小子說的?”
這家小食鋪是新開的,這丫頭離開之前還沒有,這次回來之后能清楚的知曉這家新開的小食鋪,還知曉他喜歡吃小食鋪里的餛飩顯然不可能是憑著運氣胡亂買的。
女孩子笑道:“他們道你抱怨了好幾次沒買到了。”
特意買來他垂涎許久的吃食,封仵作瞇了瞇眼:“找我是有事吧!”
女孩子笑道:“你先吃,吃完同你說。”
封仵作嗯了一聲,低頭繼續扒拉了起來。
一碗餛飩下肚,昨晚剩下的干饅頭便被他扔到了一邊。
打了個飽嗝之后,封仵作看向面前的女孩子:“說吧,找我什么事?”
女孩子道:“問問闕樓的事。”
這話一出,封仵當即臉色大變,而后連連擺手:“別的事好說,這事不行,陛下不準說的。”
“哦?”女孩子挑了挑眉,也不多話,從袖袋中取出一物,徑直拍在了面前的小幾上。
如朕親臨!
真的假的?封仵作看的眉心一跳,伸手抓起那塊腰牌看了片刻確認不是假的之后,忙推回她面前,悻悻道:“陛下居然叫你來查這個案子!”
“是啊!”喬苒收了牌子,正色道,“我看過封仵作你的驗尸結果了,有些事想要問一問。”
封仵作瞪了她一會兒,終究還是敗下陣來,在椅子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之后才開口道:“你問吧,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畢竟闕樓里的情形那般古怪,一下子驗到那么多尸體,就是他也鮮少碰到啊!以至于驗完之后回來,他足足興奮了好幾日沒法入睡。
喬苒對封仵作的怪癖并不感興趣,只略略一想,便開口了:“闕樓里那些人具體的死期沒什么問題吧!”
“我的驗尸結果上不是寫的很明白了嗎?”這話一出,封仵作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你用我的驗尸結果也不是第一回了,難道還質疑不成?”
女孩子道:“有些事情想不通。”
封仵作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聯橋被風雪壓塌之后再到聯橋連通,董大監進去前沒有任何人進出過闕樓,整個流云臺連同闕樓與外界沒有絲毫的聯系,所以除卻里頭的人自相殘殺之外,著實叫人想不到別的可能。”
對此,喬苒也沒有質疑:“整個闕樓彼時就成了一座天然的密室,按說沒有什么問題。”她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所以我想證實在聯橋斷裂之前,有人殺了這些人并將現場布置好而后離開有沒有這種可能。”
對此,封仵作想也不想,便搖頭道:“除了那幾具燒焦成炭的之外,剩余的尸體都留了下來。我雖然無法完全推測出具體的時間,但算一算,應當是在闕樓變成……呃……你說的天然密室之后幾天內死去的。所以,可以這么說聯橋被風雪壓斷的當天,闕樓里并未死人。”
喬苒沉凝了一刻,道:“既然如此的話,這些人里頭最后死的又是誰?”
封仵作想了想,道:“雖然無法推測具體的死亡時間,也不知這些人前后死亡順序,不過從驗尸結果看,可以做到殺完人又自盡的應該只有那些死狀并不古怪,一刀斃命的雜役、小廝這等人。”
這個說法讓喬苒沉默了下來。
封仵作見她不說話,安靜了片刻,又道:“一刀斃命。只要傷口是在單手可以接觸的范圍之內,不管他是抹脖子還是刺入腹部亦或者別的要害,從結果上看,都是可以自盡的。”
女孩子依舊垂眸沉思著,沒有開口。
封仵作等了片刻,忍不住又道:“我是個仵作,不是你們這些斷案的。不過,這些人的死狀如此詭異,你不妨從這一點入手看看。”
“已經入手了。”女孩子說罷,將身邊那本《鬼神錄》拿了出來,放到小幾上,“而且還是甄大人替我入的手。”
封仵作愣了一愣,拿起那本《鬼神錄》隨意一番,便翻到了折角的那一頁。
閻王道,十八層地獄。封仵作看的眼皮一跳,本能的抬頭看她:“你覺得會是這個?”
喬苒點頭,道:“拔舌獄、剝皮獄對應犯了口舌之錯的;刀山獄對應欺凌弱小作惡的;銅柱獄對應放火害命毀滅罪證的。大堂里那些尸體對應的刑罰就只有這幾種。”
封仵作摸了摸鼻子,道:“倒還挺詳細的。”
“是啊,兇手應該是把自己比作判官了。”女孩子說著輕輕扣了扣桌案,忽地輕哧了一聲,笑了,“這樣花里胡哨的殺人手法倒反而好查了。”
花里胡哨?封仵作聽到這里,忽然生出一種無力之感。
尋常女孩子碰到這種自比地獄判官審判殺人,還一下子殺了這么多人的事情不是應當感到害怕嗎?她倒好,居然來一句花里胡哨?
封仵作臉上一時有些“精彩”。
女孩子卻并未在意,起身道:“干脆利落一刀斃命倒還讓人無從查起。眼下這樣自比地獄判官,倒是處處皆可入手了。”說罷,她便拿走了那本了《鬼神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