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元覺得這工部衙門的人有些奇怪,想他唐中元年紀雖說不大,可呆過的衙門卻也不止一家了。呃,當然,上峰都是甄大人這一點可以略過不計。可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衙門,好歹也是堂堂的六部衙門,不說要多威嚴,喬小姐一來,都圍起來盯著喬小姐看做什么?
還有,那些底下的官員不懂事也就罷了,為什么那個工部尚書大人居然也同那些人一樣,盯著喬小姐看?
工部衙門上下都是如此的嗎?
偏偏這庫房建的密不透風,呆在里頭若是不開窗非得把人憋死了不可,他站在外頭咳了一聲,提醒工部衙門這些人注意影響。
那些工部衙門的人對他委婉的提醒恍若不覺,倒是在他這一聲咳嗽之后,原本跟著工部那一群官員只在外看著的工部尚書居然一甩官袍,自己走了過來,而后徑自進了庫房。
工部尚書要進工部衙門的庫房,自家的地盤誰敢攔?
唐中元終于忍不住了,站在窗外喊了聲“喬小姐”做提醒。
里頭傳來了一聲女孩子的輕應聲,喬苒抬頭看向從門外走進來的官員。
雖說此前不曾見過工部衙門的尚書閆大人,不過從他身上獨屬于六部尚書的官袍也能猜到來人的身份。
喬苒好奇的打量著走進來的閆大人:精瘦,皮膚有些黑,不與尋常文士那樣蓄著須,卻也不似武人的壯實,相反看起來還有些瘦小。
待到閻立勤走近,女孩子從椅子上起身,俯身施了一禮:“閆大人。”
“不必多禮。”閻立勤說著,目光從她身上轉到了她面前的桌案上,除卻擺放堆疊的卷宗之外,一塊純金腰牌就放在一旁。
如朕親臨,這就是那塊牌子。
閻立勤的視線落到那塊牌子上之后便沒有再移開,頓了片刻之后,他開口道:“本官可否看一看你這塊牌子?”
喬苒道:“閆大人要看,自然不無不可。”
閻立勤拿起那塊如朕親臨的牌子認真的看了起來,喬苒也在此時合上了卷宗,她看的快,在外頭吵吵嚷嚷的聲音中已經看完了。
原本是準備起身離開了,不過閻立勤的出現倒是阻了一阻她的腳步,喬苒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閻立勤的身上。只是這一次,看的不是臉,而是手。
這位閆大人捧著那塊牌子的手似乎有些發抖:是沒見過這樣的腰牌所以激動?想起甄仕遠看到這塊牌子時的情形,這位閆大人似乎有些過于激動了啊!
官至一部尚書,日日早朝得見天顏的閆大人會因為一塊腰牌激動成這樣嗎?喬苒蹙了蹙眉,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礙于閻立勤的身份,她沒有多問。
看了許久之后,閻立勤重新將手里的那塊牌子交還給她,認真道:“此物陛下給了你,足可見陛下對你的看重,你切需好好保管,方不負陛下所托!”
喬苒忙道:“這是自然。”
待到從工部衙門回到大理寺,才一進門,便撞上了迎面而來急的跳腳的平莊。
他憤憤的看著才回來的喬苒和唐中元,怒道:“你們兩個跑哪兒去了,可知我好不容易從那女人手里跑出來卻找不到你二人是何等心情?”
找不到人匆匆趕回大理寺熟料又撲了個空,連這兩人去哪里都不知道,他實在是沒辦法這才去尋了甄仕遠。
結果甄仕遠聽罷,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她還請你吃燒雞呢!請我吃的只是大餅,你知足吧!”
這是重點嗎?平莊暴跳如雷,要不是對面站著的是堂堂大理寺卿,怕是要當場甩面子了。
好在過后甄仕遠才道這兩人出門辦事了,下值前定然會回來的,因為她只要不是遇上了什么急事,每日衙門報到和下值總是最積極的。
理由充分的叫人無法反駁,平莊抬頭看了看天:申時三刻,進衙門收拾收拾確實便到酉時下值的時候了。這兩人莫不是故意的吧!故意踩著點回來?
面前這兩張臉,一張“柔弱無辜”,一張“忠厚老實”,還真叫人看不出來他們居然是這樣的人!
“回來了?”對此,喬苒只看了眼平莊,對他的暴跳如雷恍若未見,而是盯著他臉上還未擦凈的油花道,“吃的燒雞啊!”
平莊被她這話一噎,正要發怒,便聽女孩子又開口了:“有什么話莫在衙門門口說,進去說!”
這一句叫原本想要發怒的平莊立時壓下了心頭的怒火。這話說的沒錯,案子牽扯到的自然是私事,不能在這里嚷嚷。
回了辦公的屋堂,甄仕遠倒是不在屋里,喬苒便在屋堂里挑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而后開口問他:“你問到什么了?”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平莊臉色有一瞬間的微妙,不過片刻之后,還是干咳一聲,開口道:“那女人叫小花。”
喬苒道:“跟甄大人的貓兒一個名字。”
這人怎么回事?總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平莊瞪了她片刻之后又道:“她今年十四歲,家住杏子巷,是南記小鋪那兩個當家的親侄女,自幼父母雙亡,家里有個宅子,吃著四鄰街坊的接濟長大的,三個月前叔嬸回京在這里開了鋪子,她便在鋪子里幫忙。她還說現在在攢錢,待攢夠了,將家里的老宅子修繕一番,定然也是不錯的,還邀請我去她家玩什么的,”平莊說到這里,不由有些后怕,“這個小花委實有些太過熱情了,比我們江湖上那些俠女還要熱情,簡直叫人招架不住。”
喬苒看了眼平莊的臉,笑著開口了:“你知道小花告訴你這些有什么用嗎?”
平莊怔了怔,搖頭。
喬苒道:“她在告訴你,她無父無母,婚事自己做主。有房,雖然是個舊宅子,不過準備翻修,在長安城這種地方也是了不得的。鑒于這兩點,我想她讓你去她家玩顯然是看上你了。”
平莊聽到這里臉色不由一僵:“什么?”
女孩子卻笑了笑,接著說了下去:“你一口帶著外鄉口音的官話,身上穿的是大理寺官差的袍子,從表面上看就是個來長安討生活的外鄉人。大理寺的官差俸祿雖說能養活自己,偶爾也能吃頓好的犒勞一下自己,可要在長安買個這么大的宅子還是有些困難的。所以外鄉、長得好,人又勤奮對于小花來講自然是個不錯的夫婿人選。”
平莊聽到這里,臉色變得愈發難看,拍了拍桌子恨恨道:“還不是你讓我去套話引來的麻煩?”
想到自己居然被人覬覦了,平莊心道:這哪個正經男兒忍得了?
對面那個不大正經的女子卻是面上一點愧色都沒有,笑了笑,繼續問他:“除此之外,還問到什么了?”
“你又沒說要問什么,自然是沒了。”平莊沒好氣的回道,頓了頓,面對女孩子似乎又有些尷尬,便自顧自的解釋道,“我怕太明顯引來懷疑便不敢多問。”
喬苒看著他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說道:“你不是正在吃燒雞、核桃酥什么的嗎?可以說核桃酥好吃,是誰做的?她定然會說是她的叔嬸做的,你便可順勢將話題引到她的叔嬸身上了。”
平莊愣愣的看著她,一時忘了說話。
女孩子又道:“接著你可以說這么好吃的核桃酥她的叔嬸是哪里學來的,她若是報了外鄉的名字,你可以順勢問問外鄉的事。你自說自己在江湖走南闖北的,比起長安來,其余各地風土人情相比更熟悉吧,你熟悉的地方,他們回話中有沒有問題,可有撒謊什么的不就能慢慢套出來了?”
“厲害!”聽到這里,平莊忍不住撫掌大呼一聲,看向她的雙目閃閃發亮,“難怪九叔和大督護都說你厲害。居然還能這么問,我怎么沒想到呢?”
喬苒道:“我給你銀子讓你買東西就是提醒你借著吃食問,那個小花最近在打量如你這樣的年輕男子,對你這樣的必然不設防,樂意同你說話的很,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聽到這里,平莊干笑著解釋道:“我以為你就是給我銀子買吃的而已。”
喬苒翻了個眼皮:“你看我像錢財多到讓你去隨便買東西吃的人嗎?”
平莊默然:還真不像。
不過,他并未領會她的意思,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
這樣一想,心中難免有些羞愧。
這事情辦砸了啊!正這般想著,女孩子卻在此時起身,向他走了過來,待走至跟前也未見她停下來,平莊嚇了一跳,忙道:“你……你做什么?”
女孩子揉了揉鼻子道:“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有嗎?”平莊怔了怔,連忙低頭抬起自己的袖子左右嗅了嗅,片刻之后,奇道:“除了燒雞和核桃酥的味道還有什么?”
“一股很奇怪的香味。”喬苒說著再次在他身邊嗅了嗅,奇怪道:“沒了,怎么又突然沒了?”
什么叫突然沒了?而且還是又?平莊還在費解,便見面前的女孩子突然斂了臉上的笑容開,正色道:“你同我們離開之后有見過什么人嗎?”
什么叫見過什么人?平莊皺眉邊想邊道:“除了那個小花還有誰?她盯得緊,看著我的眼神又那么奇怪,這誰遭得住?所以一出門見你們呆的地方只一堆雞骨頭了,我便趕回大理寺了。而后找了一圈沒見你的人,便去尋了甄大人,甄大人說讓我在這里等你,我便一直呆在大理寺,之后就見到你了。”
喬苒沒有打斷他的話,聽他如報流水賬一般把話說完,才再次開口道:“如此的話,除了大理寺里的,你只見過小花,沒有見到旁人?”
平莊認真的想了想,而后搖頭道:“從南記小鋪出來之后路上也未見什么人,便是有,也離得遠。”
“什么離得遠離得近的?”便在此時,甄仕遠自外頭走了進來,看到喬苒,便指了指對平莊道:“喬大人這不是回來了嗎?”
這姓平的小子是不是光長個兒不長腦子,傻子不成?
平莊應了一聲,又聽一旁的喬苒道:“酉時了,你可以下值了。”
平莊“啊?”一聲,站在原地沒有動。
甄仕遠見狀,不由扶了扶額,而后開口直言:“喬大人同本官有事要說,你避一避吧!”
這小子真是白生了一副聰明相了。
被如此“直白”的提醒了一番之后,平莊這才會意,連忙退出了屋堂。
“這傻小子!”看他橫沖直撞的退了出去,甄仕遠忍不住感慨了一聲,轉向喬苒,“怎么樣?工部衙門里查到那個胡……什么的背景了嗎?”
喬苒點頭,道:“這個胡元子不是中原人。”
“我就說這名字怪怪的,”甄仕遠道,雖然此時說起來有馬后炮的意味,不過面對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下屬,他還是說道,“還留了大半張臉的胡子,除非生了一雙有別于中原人的藍眼睛,不然乍一看確實瞧不出什么來,更何況我們看到的還是個死人。”
“他在工部衙門留下的資料里是拿了吐蕃的身份官碟,”喬苒道,“他是吐蕃人。”
如今的長安八方來朝,城中自西域來的商販不少,便是城中三歲小兒都知曉要看藍眼高鼻的西域人去騾馬市便好了。
除卻屢屢犯境邊關的匈奴以及與匈奴結姻親的大宛之外,其余西域各國與大楚沖突并不大,不少甚至還交好了,吐蕃就是其中一個。
所以,一個吐蕃人出現在長安城也并不奇怪。
喬苒看了看甄仕遠,又道:“這個胡元子并非普通的吐蕃百姓,工部衙門庫房的卷宗記載他是五年前曾來長安出使的隨團成員之一。卷宗上說吐蕃使節團在離開長安后不久便遭遇一隊人襲擊,除了胡元子之外無一生還,胡元子怕回去遭到怪罪問責便沒有再回吐蕃,而是回了長安,借著手藝在闕樓做了掌廚。”
“這件事我略有所耳聞,”甄仕遠道,“你當時還小關在莊子上,應當不知曉這件事。遇襲的吐蕃使節團領隊是當時吐蕃王的二子,事情發生之后,陛下大為震怒,正要命令徹查此事時,吐蕃那里便主動來信道此事與大楚無關,是匈奴人從中作梗云云的,事情便沒有再追查。”畢竟是吐蕃自己的事,大楚不能隨意干涉。
喬苒蹙眉,道:“出事的是自己的二子,難得陛下圣明想要追查,吐蕃居然拒絕了?”
女孩子的不解甄仕遠看在眼里,見狀忍不住咳了一聲,道:“吐蕃使節團急著走是因為吐蕃王病危,待到吐蕃王二子出事后,沒幾日吐蕃王也死了,之后繼位的是吐蕃王長子。”甄仕遠給了喬苒一個“你懂得”的眼神,“沒了二皇子,對大皇子而言是件好事,事情便因此不了了之了。至于那個胡元子不敢回去也是自然的,他是二皇子的人,眼下二皇子死了,便是回去也是送死,至于罪名便是護送二皇子不利這等一抓一大把,所以他會留下來也不奇怪了。”
事情的關鍵甄仕遠已經說清楚了,喬苒想了想,看向甄仕遠道:“在闕樓里呆了五年不聲不響,怎的這個時候突然鬧事?吐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