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好一會兒啊……那倒可以做不少事了。喬苒心中微動。
其實這個案子在她心里早已有了明確的懷疑對象,只是還缺少關鍵的證據以及對方這么做的理由。
對著還不知道自己“過失殺人”的王林翰,喬苒微微皺了皺眉,半晌之后,她再次開口問他:“爆竹響時,那書坊東家可在你身邊?”
“哪還記得那么清楚?”王林翰罵罵咧咧了幾句之后,開口道,“剛開響時他便已不在我身邊了,自茅房出來之后便被爆竹炸傷了,就這么點事,你到底要問什么?”
這個大理寺的女官盯著那點事翻來覆去的問,就是個傻子都能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了,更何況王林翰不傻,他不解的看向她們,問道:“還有,你們抓我作甚?”
坐在桌案后的女孩子食指輕輕扣了扣桌案,輕笑了一聲,也直到這一刻才回答了他的問題:“薛懷的驗尸結果出來了,他是死于額頭的擊傷。”
王林翰本能的脫口而出:“那同我有什么……你說什么?他是死于額頭的擊傷?”
原本滿臉的不耐漸漸轉為驚恐,王林翰臉色“唰”地一下白了,待到意識到什么之后,他脫口而出:“那這也同我沒關系,我推了他一下之后,他當時起身走了,人可沒死。”
“是有這等情況,人挨一記致命傷不會立刻死,有些人甚至會到夜里才徹底沒了脈息,但致命傷還是那一處。這一點你隨便找個經驗豐富的老大夫都能證實。”喬苒說著將桌案上一張薄紙拿了起來,而后起身繞過桌案,走到他面前,將封仵作的驗尸結果指給他看,“你自己看看我大理寺仵作的驗尸結果。”
白紙黑字一清二楚。
“騙人!”王林翰自是不信的,他也不敢信,此時青白交加的臉上滿是憤怒之色,“你們那仵作騙人!”
“我大理寺仵作可是整個大楚最好的仵作,也是大楚唯一一位有官籍的仵作,不會騙你。”喬苒說道。
王林翰臉色慘白如紙,雙唇顫了顫之后忍不住又道:“我……我不知道薛懷會死……”
他也不過隨便推了人一下,就將人推死了,這天下還有這么倒霉的事嗎?
倒霉的不止薛懷,還有他吧!無緣無故身上沾了人命官司。
“對,你不知道,所以算是過失殺人。”喬苒說著將驗尸結果收了起來,負著手看向王林翰,淡淡道,“你放心,薛懷的事還罪不至死。”
王林翰喃喃:“可那也是罪……”
哪個人好端端的想要進大牢的?
這真是飛來橫禍!王林翰陡然生出一股無力的頹然感,他垂下腦袋,看著腳下出神:怎么會有這樣的事呢?好端端的出個門同人說個話而已,卻要遭遇牢獄之患……越想心越是冷,王林翰臉色灰敗至極,當再一次抬起頭看到面前負手而立的女孩子時,不由一愣,脫口而出:“你怎么還在這里?不是審完了嗎?”
“沒有審完。”喬苒看著他說道,“薛懷的死沒有異議了,可那車夫和小廝的死有異議。”
這話聽得王林翰有些驚訝:“不是意外嗎?”
“你見過落水不呼救的?”喬苒反問他。
王林翰愕然,可還不等他有所反應,女孩子再次出聲問了起來。
“我看過落水的地方就在你們那條大街旁,即便事發在午時,人多熱鬧,可沒有一個人聽到呼救聲你不覺得奇怪?”
王林翰被這一句一句的反問砸的有些懵了,不知不覺間額上已布滿了冷汗。
可不等他有所反應,女孩子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我替你回答,因為當時爆竹聲太大,蓋過了呼救聲。”
有些發懵的王林翰似乎此時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那爆竹不是小童點的,是有人點了想要混淆,不……這一定是姓趙的做的!”
總算意識到了,可還真不容易!喬苒無奈的搖了搖頭,提醒他:“所以我叫你想清楚了,那位姓趙的書坊東家在爆竹響時又不在現場,如此看來他的嫌疑很大。”
“不用想了,一定是他!”王林翰咬牙切齒的啐了一口,說道,“這是拿我當傻子呢,點我的爆竹……”
喬苒:“……”到現在還惦記著那點爆竹,也虧他了。
“這世間哪有這么巧的事,不用說了,一定是他!”王林翰罵了幾句之后連忙催促起了喬苒,“你們快點過去抓人啊!”
抓他的時候可來勁了,連小孩子都派上來動手了……也不知這群大理寺的哪里找來的怪孩子,小小年紀力氣那么大,他挨的那兩拳可都是出自那小孩子的手筆,眼下臉上還青著呢!
所以,抓人這么積極的大理寺知道姓趙的有問題怎么不去抓人了?王林翰心中狐疑不已。
“抓人要有證據的。”喬苒走回桌案后重新坐了下來,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這個王林翰一看便是個急性子且脾氣不大好的人,這樣的人沖動易怒,不時刻提醒著他,一不留神怕是又要忘記正事了。
被提醒的王林翰愣了一愣:“什么證據?這還用想?不對,你們抓我的證據呢?我怎么沒看到?”
喬苒道:“抓你的證據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這世間還有比你的證據更確鑿的證據嗎?”
王林翰臉色黑如炭底:也直到此時終于弄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被抓進來了。難怪那一日自己一說之后,她便叫人動手了。自己說出的證據……一想至此,真恨不能狠狠地給自己兩個耳光。他是不是傻?
當然,甩耳光什么的是不可能了,畢竟現在他自己人都被綁著呢!
不過,姓趙的證據……王林翰想了一會兒,神情茫然。一時半會兒,他還當真想不到什么證據。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殺那車夫和小廝。”王林翰皺眉,似是對此事分外不解,“那車夫應該就是薛懷隨便找的,我們根本沒見過他。至于那小廝,薛懷這個人總是疑神疑鬼的,那小廝也就是個跑腿的罷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姓趙的為什么要殺那車夫和小廝。”
喬苒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繼續低頭沉思了起來。
一旁兩個坐在小馬扎上旁觀的小吏在一旁百無聊賴的抄著手,便在此時余光一瞥,瞥到站在門邊的甄仕遠,正要起身,卻見甄仕遠朝他們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里頭喬苒的方向,示意他們不要驚動喬苒。
兩個小吏這才坐直了身子,看向坐在桌案后的喬大人。
喬大人終于再次抬起了頭,她看向王林翰,略一思索便開口說了起來:“那書坊東家確實嫌疑很大,不過據他所說你因著寫了最后一冊的《書生神筆傳》,想借此拿走大頭的稿費,薛懷不同意,因此與你起了爭執。”
“這個先前不是說過了嗎?”王林翰不解的看著她,開口道,“我爭執之下便無意推了他一把。”
喬苒道:“可一個憤怒之下的人會就此收手嗎?也有可能是你起了殺心,自己編排了這一出戲,而后將目睹這一切的車夫和小廝殺人滅口。”
這個推斷聽的王林翰氣極反笑:“我要是有這腦子還至于自己爆出自己是殺人兇手嗎?”
“當然沒有。”女孩子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王林翰臉色愈發難看:這個大理寺女官是在罵他吧!
“不過這跟你有沒有腦子沒關系,你先前是不知道薛懷的死因而已。”喬苒說道,“會自爆不奇怪。”
王林翰臉色更黑了:所以先罵了他一通,而且還沒有因為罵了他將他嫌疑摘了?
不過好在女孩子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整理了一番手里的一堆卷宗記錄,起身道:“總之,現在我大理寺會去將那個姓趙的東家拿來,聽聽他口中的事情真相。”
這大概是今天一天下來唯一的好消息了。不過還不等他心情稍緩,女孩子又再次出聲了。
“反正不是你就是他,兇手就在你二人之間應該跑不了了。”
說罷這些,不去看王林翰的臉色,喬苒帶著一堆卷宗向門外走去,而后一出大牢,便撞上了正在大牢外徘徊的甄仕遠。
“大人,堂堂一個大理寺卿怎么淪落到偷聽的地步了?”女孩子乍見他嚇了一跳之后,開口便道。
這話成功的叫原本還在想說辭的甄仕遠將才想了一半的話吞回了肚子里,而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說了起來:“這大理寺哪個地方不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這話熟悉的讓喬苒一時沒有說話,昨晚張解同她說的鎮南王的事再一次叫她想了起來。
喬苒看了眼說這話的甄仕遠,他臉色自然坦蕩,原本不過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卻偏偏叫鎮南王府一脈徹底絕了脈,難怪這種事鎮南王妃不肯外傳。
真傳出去,怕是世人嘲笑的反而是鎮南王心胸狹窄吧!
眼看女孩子沒有出聲,甄仕遠笑了兩聲卻隨即又把自己暗罵了一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這么大的女孩子面前占了個便宜,瞧把他得意的。
女孩子倒沒有在意這個,只是對他道:“大人放心,這個案子沒什么問題,我還是有些把握的。”
聽她這一句保證,甄仕遠臉上多了幾分暢快之色,頓了頓之后,才又道:“行了,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喬苒攏了攏抱在懷里的卷宗,問甄仕遠:“那個元亨錢莊的案子怎么樣了?”
禮尚往來,甄仕遠問了她的案子,她自也要問一問甄仕遠手里的那個案子的。
“進展不大。”提起這個,甄仕遠臉色便不大好看,他道,“工部那里的庫房前些時日雨雪天好些卷宗發了霉,這些時日正在整理舊集,現在也調動不出來附近的地下水位圖,所以要等一等。”
喬苒哦了一下,沒有再在這個案子上多問,同甄仕遠打了個招呼,便準備去飯堂買些核桃酥回去。
只是才走了兩步,便被身后的甄仕遠叫住了。
“臨近年關了,一個衙門按理說總該由上峰做東出錢聚一聚,你說堂里那些兔崽子喜歡什么?”
大理寺的官員官差喜歡什么?
這個問題喬苒幾乎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吃吧!”
這回答叫甄仕遠一噎,而后便氣急敗壞的揮手趕人。趕她倒不是因為這個答案不好,而是太好了叫人無人以對以至于生出了一股濃濃的挫敗感。
方才特意叫住問她不是廢話嗎?大理寺這群飯桶還能喜歡什么?
比起這個,倒是不知今年宮中的年節整個大理寺會有幾個人拿到帖子。
他這個上峰是肯定有的,下頭那些人呢?那丫頭……他敢保證一定有,畢竟不管是這一年來辦下的案子還是陛下的看重她都是首屈一指的,只是不知道會拿他大理寺的名額還是陛下另給!
日子過得還挺快的,一眨眼中秋宴好似還在昨日,然后還因此牽連出了案子……呸呸呸,大過年的,他亂想什么呢!
甄仕遠暗罵了兩句,搖了搖頭,負手向屋堂走去。
方才和她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他,過年要找個能容納他大理寺那么多飯桶還看起來有排面的酒樓怕是不太容易,其實……他覺得他大理寺的飯堂就不錯,菜又好吃地方又大,當然,這也只是想想而已,一年一次的事可不能小氣。
帶著核桃酥走出飯堂的喬苒也有一瞬間的怔神。
年關了啊!從她睜開眼成為大楚的喬苒開始隱隱已快一年了,喬苒下意識的伸手覆在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
原本以為再也感受不到這個世界了,沒想到卻是新生。而她,在新生的天地里活的風生水起,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家人。
以為適應慣了現代社會的各種便利,一朝夢回幾千年前會不習慣,然而并沒有。
于她而言這大概是“試問大楚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吧!
遠遠看著難得發呆走神的女孩子站在日光中眉目舒展而柔和,似是在懷念著什么一般。向這邊走來的徐和修腳下一頓,隨即加快了腳步:喬小姐聽到他過來傳的話應該會很高興,有從金陵來的故人在門外等她,還帶了好些禮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