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昨天裴卿卿他們說過來芙蓉園的都是女子吧!”喬苒轉頭小聲對張解道。
張解下意識的偏頭去看她,按說此時他們趴在屋頂上偷聽不是什么雅致的事,可他入目所見的卻是女孩子一襲水藍色長裙趴在青石磚瓦上,即便是趴在滿是塵土的磚瓦上也絲毫不能折損半分窈窕美麗。
他看的一愣,等了片刻的女孩子沒有等來他的回應便轉過頭來看他,本就美麗的臉上因著薄施粉黛更是明媚的讓人心悸。
“怎么了,張解?”她小聲問他,眉心不由自主的蹙了起來。
張解搖了搖頭,伸手在面前的女孩子額間輕輕撫了撫:她似乎經常蹙眉,人說多智者必多慮,因為總是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東西。
輕輕點了點她額間,他眼神暗了暗,收回手,道:“不錯,裴卿卿確實說過,而且據他們所說,昨日來的男子都是護衛、仆從這等人,館內撕扯壞的衣袍皆出自城內赫赫有名的幾家成衣坊,所以,萬不可能是護衛、仆從穿的。”
“那難道是偷偷進來的男子穿的?”喬苒想著可能的緣由,“芙蓉園的高墻若是武藝高強之人也不是翻不過吧!”
“按說沒這個必要。”張解目光轉向別處,斂了斂有些走神的心思,說起了眼前事,“有什么事非要在芙蓉園做不可?”他道,“便是當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換個私密的地方豈不是更好?在終年有小吏管理的芙蓉園反而會被人發現。”
“管理芙蓉園的小吏雖然不需要經過考核舉薦,卻也不是普通人能當的。”喬苒說著,目光閃了閃,想到門口那個神態倨傲,眼睛生在頭頂上的小吏,道,“要動用關系將自己人安排在芙蓉園這里對于有些人來說不是難事。”
想起先前門口的一幕,張解脫口而出:“昭王府?”
“或許不止昭王府。”對此,女孩子沒有否認,只是接著說道,“看似沒什么大用處的守園小吏經過這么一番運作,豈不是將平日里的芙蓉園變成了他們的私園?”
“這些宗室中人按理說應當不缺私園。”張解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說道,“他們要將芙蓉園變成他們的私園是要做什么?”
喬苒搖了搖頭:她不是那些宗室中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不過……她伸手指向下方的仕女館:“我倒是很好奇這些宗室女眷昨日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需要撕扯壞那么多的錦衣華袍,更不知道明明只帶了護衛仆從的宗室女眷小聚過后居然還會出現這么多男子的錦袍。
張解看向屋頂瓦片下方來往頻繁走動的侍婢,問喬苒:“要不要……”
目光交錯,喬苒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抓住一個侍婢問問。
不過,喬苒想了想還是搖頭,道:“算了,我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她確實不知道這些人在做什么,不過其中牽涉那么多的宗室女眷,怕是昨日來這里小聚的都與此事有關。撞破了那么多人的秘密,恐怕反而會引得他們聯起手來。
她可沒忘了進園子時的那一茬,明日還要請黃御史在早朝上掀起風浪,此時萬不能打草驚蛇了。
兩人趴在屋頂上看了一會兒,確定仕女館中只有那些被撕扯壞的裙袍之后這才離開了仕女館。
去往紫云臺的途中,喬苒與張解邊走邊道:“其實,這些撕扯壞的衣袍先前倒是讓我想到了宗室中人某些不大好聽的名聲。”
比起這個時代好些個云英未嫁的純潔少女,她委實是有些不夠“單純”,畢竟現代社會也是見過好些男盜女娼的事情的。
而大楚建朝至今已將將四百余年,即便建朝時幾乎人人皆是人中龍鳳,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先前大楚宗室就傳出過好些個枉顧倫常的事。
就連還算英明的太宗陛下有個妃子聽聞都是他早逝的某位族弟的夫人,更別提后世那些個宗室中的不孝子弟了。
從這一點上來看,喬苒私以為特意跑到皇室私園芙蓉園里來做些“風流事”尋求刺激這種事他們未必做不出來。
“我此前也是這么想的。”張解說著卻看了她一眼,對她道,“不過那些衣袍不像是做風流事撕扯壞的,衣袍很干凈,不似被人穿過的。”
“這就更奇怪了,扯壞這么多衣袍他們到底要做什么?”喬苒暗忖著嘆了口氣。
她當然知道這世間人人都有秘密,更遑論是本就秘密不少的宗室,可今日這個無意撞破的秘密也太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什么扯壞衣袍?”一旁肩上扛著小白,手里的桂花糕已經換成糖葫蘆的裴卿卿同紅豆和馮老大夫從一旁小路上走了出來,她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番喬苒,在確定她身上的衣裙沒有問題之后,轉向張解道:“小心喬小姐的衣服,這是她金陵的表哥從金陵送來的,禮輕情意重。”
她還懂禮輕情意重了!喬苒忍不住看向小臉嚴肅的裴卿卿:這小丫頭學東西一向快得很,就是有時候小腦瓜里總能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聽她提起那個金陵的表哥,張解挑了挑眉,問喬苒道:“先前一直不曾問過,那位喬公子婚配了沒有?”
他沒有忘記那個在金陵對她很好的喬大公子,算起來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喬大老爺的獨子,按說這年紀早該娶妻了。她那么好,這喬大老爺的轉變他不是不知道,萬一生出什么親上加親的不該有的念頭真是個麻煩,應該盡早解決這個麻煩。
“你還好意思問別人?”可惜,并沒有什么人體會到他的心情,不僅如此,裴卿卿還翻了個白眼,斜睨他,“你都一把年紀老大不小的人了,還是張家幾代嫡傳,居然還操心喬公子的事,要不是我幫你看著喬小姐,喬小姐都要跑了。”
一把年紀老大不小的張解:“……”
馮老大夫見狀,低聲問紅豆:“這小丫頭一直這樣嗎?”喬小姐他們在還好,喬小姐他們不在,這個孩子儼然就是半個管家大人一般,小小年紀說出的話叫人驚的下巴都能掉下來,這到底是哪里來的孩子?
紅豆點了點頭,不忘提醒馮老大夫:“你莫看她小,據說是那個什么武學奇才,惹急了她,她一個能打好幾個唐中元呢!”
“阿嚏!”
遠在大理寺衙門甄仕遠辦公屋堂前守著的唐中元突然打了個噴嚏。
“唐護衛,注意身體啊!”抱著卷宗走過來的徐和修見狀忙關照了他一句,不忘感慨唏噓,“莫以為年輕生龍活虎的,那個平莊不就是嗎?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一大早卻告了病假。”
“原來這小子是生病了,我道怎么沒見他人呢!”屋里坐著的甄仕遠不知什么時候走了出來,行至他二人身邊嘆道,“今日衙門真是怪安靜的。”
徐和修道:“今日所有人都在,只喬大人告假說要陪那個金陵來的馮老大夫逛長安城。”
所以,大理寺衙門安靜還是因為喬大人不在吧!往日里倒沒發現她還有這等用處,瞧著也不是什么話多之人啊!真是奇了怪了。
“馮景山那臭老兒!”甄仕遠聞言不由拉長了臉,哼了兩聲,頗有幾分不是滋味,“一樣都是從金陵來的,他是只知道拜訪姓喬的丫頭卻不知道來看看本官。”
“大人你是金陵府尹,他只是尋常百姓,自然不敢麻煩你。”徐和修說著晃了晃手里的卷宗,對甄仕遠道,“大人莫要嫌無事可做了,工部衙門的長安城地下水位圖已經修補好了。”
原本還以為依著工部衙門的辦事速度至少要拖上個十天半個月,眼下居然這么快就補好了?甄仕遠聽的眼前一亮,忙伸手接了過來,一邊翻卷宗一邊道:“元亨錢莊附近怎么樣?”
徐和修聽罷輕咳了一聲,道:“來時我已經看過了,大人,你道怎么?這元亨錢莊附近就有地下河,按照地下河走向,這元亨錢莊的地窖不會大,我粗粗算了算,便是把那地窖都填滿,都不及這存進元亨錢莊銀錢的一成。”
所以就是錢數不對!甄仕遠也在此時翻到了那一頁,頓時激動了起來:“好!錢數相差如此之大,足夠我大理寺出手查查元亨錢莊了。”
徐和修也道:“大人,那我們現在便去?”眼下還早,若是此時從大理寺帶人出發,趕到元亨錢莊時還不到午時,足夠他們今日便能撬開元亨錢莊的地庫了。
甄仕遠點了點頭,伸手摸向袖袍中的繡袋:那枚小小的印章就躺在他的繡袋中,要不要今日就拿出來呢?對上徐和修激動的臉色,他卻突然遲疑了起來,半晌之后,甄仕遠緩緩將手從繡袋中撤了出來,而后面無表情的看著徐和修道:“本官想了想,我要查元亨錢莊總是要有明目才是。”
徐和修指著工部送來的卷宗,道:“這不就是明目嗎?”
“是。”甄仕遠回答的倒是毫不含糊,只是依舊看著他道,“還缺一個我會想起查元亨錢莊的理由。”
什么意思?徐和修不解。
甄仕遠看著他,問道:“你爹是在文淵閣修書的吧!”
如今支撐起徐家的是當朝太傅徐長山,這位名動天下的大儒先前有個文淵閣十儒之首的稱呼,算是不折不扣的儒士。如此,文淵閣這等整理文獻的清水衙門自然也有幾個徐家子弟,徐和修的父親便被安排在文淵閣修書,俸祿不算高,勝在清閑。
“我記得前些時日天氣不好,為了以防文獻受潮,文淵閣關閉好些天了,這些修書的官員也因此一直閑著呆在家中。”
甄仕遠說的一點都沒錯,徐和修下意識的嗯了一聲,反問他:“怎么了,甄大人?”
“我想去拜訪一下令尊。”甄仕遠說著一把抓住徐和修的胳膊,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對他道,“一起吧!”
看著甄仕遠那個難看的笑容,徐和修別過頭去。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
他的上峰強硬著要拉他去他家里拜訪他父親:就好似他年幼時調皮被國子監的先生罰了,然后拉回家去找他爹告狀一般。
“放心。”不等他有所反應,甄仕遠便強拉著徐和修出了衙門,對上本要一同跟上來的唐中元,甄仕遠不忘回頭讓他別跟上來:“唐中元,你就留在衙門里吧,不必跟來了。”
說完這些,便不由分說的拉著徐和修上了馬車,唐中元站在衙門前目送著那一輛馬車遠去,正要轉身回去,忽聽身旁那個不知什么時候跟上來的同僚道:“唐中元,我方才聽甄大人說要同徐和修去拜訪他那位在文淵閣修書的父親是嗎?”
“不錯,”唐中元說著,看著同僚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出聲問道,“可是發生什么事了?”
同僚想了想,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不過到底還是因著信任唐中元,小聲對他道:“我懷疑咱們大人有患呆癥的前兆了。”
呆癥?唐中元嚇了一跳忙問他怎么了。
那官差道:“前兩日我見到在長廊那里去百勝樓訂宴席的文吏在同大人說今日百勝樓被定掉了,定掉百勝樓的就是文淵閣的官員,今日他們包了百勝樓一整日,準備吃年飯呢!”
臨近年關,不管哪個衙門的長官都會定個年飯吃上一頓,一年到頭就這一頓,自然不能小氣,如此情況下,百勝樓的宴席自然供不應求。
很顯然,今年大理寺選了百勝樓,文淵閣也一樣。如果文淵閣的官員今日去百勝樓吃年飯的話,徐和修的父親顯然不可能在家中,那甄大人這么強硬著把徐和修拖回去必然是撲了個空的。
那同僚說到這里,臉上不由多了幾分憐憫之色:“咱們甄大人也不容易,這才多大的年紀就……誒!也不知道大人尋那位修書的徐大人什么事,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爹今天不在家,臨到半路上,徐和修便記起這一茬了,不過甄仕遠依舊擠著那張難看的笑臉拉著他的胳膊一副唯恐他跑了的樣子:“沒關系,令尊不在,令堂在就更好。哦,不,是一樣的。”
他爹不在她娘在一樣?徐和修狐疑的看了眼甄仕遠,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他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句“更好”才是甄仕遠心中的本意。
什么事找他娘更好?
待到帶著甄仕遠見到他娘時,甄仕遠開口便道:“徐夫人,徐大人在元亨錢莊存錢的印章你可知曉?”
徐和修臉色大變:這天下怎的還有這樣坑下屬的上峰?一開口便將他和他爹賣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