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嘭”的一聲點燃引線的煙花在空中炸開,在場官員之中迸發了一陣猛烈的喝彩聲。往日里泰山壓頂而不改色的官員臉上一個個洋溢著激動歡愉和喜氣。
不管是真高興還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強作起的興奮,至少這臉上的表情是要到位的,至于口中說的什么,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年年興盛和都是這點花樣,也沒個變化的。”有人伸手掩唇打了個哈欠。
子時左右,正是每日最困倦的時候,今日要守歲自是睡不得了,原本還想借著這煙花的熱鬧驅掃一番困頓,沒想到今年興盛和更無趣了。
“那個大的呢?”還有人惦記著沒有看到的大煙花樁,嘀咕道,“大的怎么沒見放?”
還大的……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的興盛和主事并兩個老工匠恨不能將自己藏起來了。可天不遂人愿,偏偏有沒眼力見的還在搖頭晃腦的找來找去,眼尖見到他們之時頓時一喜,扯著嗓子喊道:“喂,興盛和的,那個大的呢?”
大的……興盛和的主事并兩個老工匠抽了抽嘴角,對上周圍不少閑著沒事做的官員轉投來的目光時,只能心虛的打著哈哈:“大的……大的……呃,在放呢!”
“嘭!”雖說在手持引線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這煙花一旦點燃會將人炸開的覺悟,可臨到點燃的關頭還是有些退卻的。
可錯過了這個時辰就不好了,有禁軍護衛催促了一聲,于是那個一臉決絕的禁軍護衛咬著牙上前一步,顫著手點燃了手里的引線。
短短的一條引線按理說燒到煙花升空只不過剎那間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什么,此刻那短短的一條引線的燃燒竟變得無比漫長了起來。
一切仿佛度日如年,寒鴉殿內眾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那慢慢燒至末端的引線,不知不覺間心也隨著引線的燃燒一路提到了嗓子口。
“嘭!”引線燒至煙花的末端,那只耗費了興盛和兩位老工匠無數心血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開來。
一聲尖叫恍如驚雷在寒鴉殿內炸開。
突然闖進寒鴉殿的宮婢陰差陽錯的目睹了煙花展開的瞬間,驚慌失措間打翻了手里放著幾只貢果的盤子。
沒了支撐的蘋果、梨與橘子咕嚕嚕的滾落了下來,與不遠處那個伴隨著升空的煙花一起升至空中而后復又很快滾落下來的腦袋滾落到了一起。
耗費了無數心血的煙花也在此時化為漫天花雨紛紛灑落,漫天的煙花金光雨也將破敗的寒鴉殿照的恍若白晝,只是一通落地的不止這漫天的花雨,還有夾雜在花雨中涌開的血花。
被照的恍若白晝的寒鴉殿此時的狀況也清晰的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原本破敗不堪的寒鴉殿內一片血色,先前一旁決絕肅然負責點燃煙花的禁軍護衛此時渾身被鮮血染紅,似個血人一般呆呆的站在煙花樁旁。
即便是站在檐下有屋檐遮擋的喬苒等人此時衣袍的下擺處也是一片嫣紅。
這樣絢爛詭異的血花雨過后,寒鴉殿內一片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女孩子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
“你是什么人?”她道。
這一聲一下子喚醒了還在怔忪的禁軍護衛,眾人順著女孩子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同樣被血花雨染得似個血人一般的宮婢手里還攥著那只盛放蘋果、梨子與橘子的托盤,面上的驚恐還未恢復過來,此時見眾人不約而同的朝她望去,她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攥緊了手里的托盤。
“你是什么人?”發問的女孩子從屋檐下踱步走了出來,一步一步走至她的面前,再次問了一聲。
是喬大人。
先前出聲嚇唬大家這寒鴉殿鬧鬼的陰陽司小天師見狀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果然是張天師相中的人,瞧瞧這膽量,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我……”那宮婢動了動唇,被血污染紅的臉上依稀還能看到些許茫然之色,“我只是來祭拜……”
“祭拜?”女孩子蹙了蹙眉,清麗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然。
即便身著深色的官袍,女孩子身上卻不帶一點讓人不安害怕的壓迫感。
那宮婢挪了挪腳下,往后退了半步,卻沒有退開。
女孩子朝她笑了笑,站在原地,沒有近前,只道:“別怕!你也看到了,那煙花被人動了手腳,我們只是想看看那被人動了手腳的煙花若是沒有被及時發現,在大殿上點燃炸開會是什么樣的。”
女孩子臉上溫柔無害的笑容讓宮婢松了一口氣,她便也跟著笑了出來,拿袖子擦了擦被血花雨灑滿臉的血污,露出了原本清秀的模樣。
對著女孩子,宮婢咧嘴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來十分清澈,她喊了聲“女官大人”之后,便將頭探出來,目光略過喬苒,看向她的身后。
負責點燃煙花被染得像個血人一般的禁軍護衛此時已經那個煙花炸開的瞬間一起飛出來的腦袋捧了起來。
難怪這煙花樁這么沉,原來是在里頭藏了具尸體,而且這尸體早已身首異處,不過卻未聞到尸體的味道,應當是死了還未多久,煙花的硫磺松香味足以蓋過尸體本身的味道。
此時跟著煙花一同升空的腦袋頭發已經被燒的卷曲了,皮面上雖然也沾了些火星燒焦了一些,但燒焦的面積并不算大,所以,若是擦干凈臉上的血污,應當是能勉強辨認的出長相的。
“好端端的煙花樁里怎么會藏了個人?”雖說被這場漫天的血花雨嚇了一大跳,可因著心里早有準備,且過來的又都是素日里膽子也不算小的,是以,此時眾人也漸漸回過神來了,紛紛從屋檐下走了出來,向這邊聚攏過來。
“是不是要將興盛和的人抓起來審問一番?”先前出聲嚇唬大家的陰陽司小天師探頭探腦的看著那被血污染的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的尸體,頓了頓,道,“若是在大殿那里點了這煙花樁,豈不是要出大事了?”
在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的國典上一場血花雨灑下,且不說那些年紀大的官員們扛不扛得住,就說這征兆……還當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能解釋成好兆頭了。更何況,今次來大楚參加國宴的可不止他們大楚的官員,還有匈奴中的烏孫人呢!
這讓外人見識了這一出,他大楚顏面何存?
到時候怕不管是興盛和還是他陰陽司都脫不了干系。
“興盛和的人在自己的煙花中動手腳可能性不大,”女孩子淡淡的說了一句,看向那個尚且辨認不出面目的頭顱,道,“不過確實是要問問興盛和的人的,看看這煙花經過幾個人的手。總之,先弄清楚這人的身份,其余的且將這里清掃一番再說吧!”
那個陛下派來的女官大人也在此時道了一聲“先回去復命”便率先離開了,兩個陰陽司小天師也因著要趕一會兒大典結束的祭神舞,先回去換衣袍了。
畢竟國之祭祀大典上穿著帶血的衣袍顯然是不妥的。
待到余下的只剩幾個禁軍護衛之后,喬苒這才轉頭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宮婢,笑著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宮婢愣了一愣,對上女孩子溫和的笑容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奴婢叫小草。”
小草啊!喬苒臉上笑意更盛了幾分,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替她擦了擦臉,而后凝視了一番她的臉,接著問她:“這里都許久不住人了,你來這里祭拜做什么?就不怕耗子偷了你的蘋果、梨子去?”
這話一下子點醒了幾個禁軍護衛,這倒不是他們記性太好什么的,而委實是就在點煙花前,那個話多的陰陽司小天師就說過這寒鴉殿已經許久不住人了,都快一百年的工夫了,這還有什么可祭拜的?
這看起來有些傻氣的宮婢怕不是在騙人吧!
小草聞言卻咧嘴一笑,高興道:“嬤嬤說了,鬼神是能聽得到小草的想法的,心誠則靈,鬼神吃完了我便能吃了,嘿嘿!”
這么一笑,看起來更傻氣了,幾個禁軍護衛看的忍不住紛紛搖頭。
不過問話的喬苒倒似是并不在意,只笑著幫她擦了擦臉,而后笑著說道:“你叫小草,我也是小草,不過是茂盛的小草。”
苒字,即草木茂盛的意思,有詩云“苒苒齊芳草,飄飄欲斷蓬。”就是暗指其意。
小草不明所以的“哦”了一聲,高興的問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這宮婢怕不真是個傻子吧!禁軍護衛有些聽不下去了,沒看到喬大人身上的陰陽司官袍嗎?對著一個有品階的女官大人“你你我我”的喚著,若是個脾氣差、喜好拿捏姿態的,非得治她個不敬之罪不可。
不過,眼前這位喬大人顯然脾氣不錯,也不是那等喜歡拿捏高姿態的,對此,只笑了笑,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喬苒”。
小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聽喬苒問她:“嬤嬤呢?”
小草撇了撇嘴,清澈的眼里頃刻間便蒙上了一層水霧,抽抽噎噎的說道:“嬤嬤死了。”
死了啊!喬苒嘆了聲可惜,眼見小草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連忙安撫了她幾聲,又問她:“你在哪個宮住的?我下回來找你玩好不好?”
一聽她說要找她玩,小草立時高興了起來,也不記得哭了,怕她不記得,忙道:“我住在虛星殿,你下回一定記得來找我玩啊!”
眼角的余光掃到了小草提到“虛星殿”時幾個禁軍護衛臉上古怪的神情,喬苒便笑著朝小草點了點頭,讓她先回去了,并許諾下次一定來找她玩。
得了她的許諾,又將滾落在地上的蘋果、梨子與橘子撿起來之后,小草才高高興興的走了。
幾個禁軍護衛終于忍不住松了口氣,再不說他們就要憋壞了。是以,等小草一走,其中一個禁軍護衛便忙不迭地開口了:“喬大人,你可知道那個虛星殿是什么地方?”
喬苒搖了搖頭,道:“聽名字還挺好聽的,那虛星殿是什么地方?”
聽她道“名字挺好聽”,幾個禁軍護衛面色便再次變得古怪了起來,頓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吞吞吐吐的開口了:“那是倒……倒夜香的地方啊!”
倒夜香?喬苒愣了一愣,似是也沒有想到,不過比起禁軍護衛們的面露難色,她倒是神情坦然,頓了頓,平靜道:“這倒夜香的地方名字倒是好聽。”
“再好聽也是倒夜香的地方。”一個禁軍護衛感慨了一聲,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所以,大部分的宮人宮婢都是不愿做這個的。除了那幾個守虛星殿的,大多數人都是輪值的。”
也因著這個緣故,這小草一說她住虛星殿他們便知道她應當就是個守虛星殿的宮婢了。
倒夜香的地方還要人守這倒不是怕夜香被人偷了去,只是怕有不長眼的晚上誤打誤撞闖入虛星殿,踢翻了恭桶,到時候,那整個皇城豈不是要臭不可聞了?沖撞了陛下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所以,這是個清閑卻又人人避之不及的位子了。
喬苒笑著“哦”了一聲,向幾位為她解釋了一番禁軍護衛道了聲謝之后,才指了指被那位禁軍護衛抱在懷里的頭顱,道:“收拾一下,把煙花樁也帶走吧!對了,別忘了叫興盛和的人過來認人。”
祭祀大典還是很精彩的,只是眼下被帶往偏殿的興盛和主事同兩個老工匠委實是沒有什么心思回憶先前看到的祭祀大典。
從那位將他們“請”過去的禁軍護衛臉上,他們看到了罕見的凝重,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也不知自家的煙花里頭被哪個天煞的動了手腳,動了什么手腳,會不會因此連累興盛和。
就在這樣的惴惴不安中,幾人被請入偏殿,殿內站著的血人讓三人尖叫了一聲,轉頭就要拔腳往外跑去,只是才動了一步便被禁軍護衛擋住了去路。
那個站著的“血人”也在此時開口了:“嚇到幾位了?”“血人”說著語氣里不由多了幾分嘲諷,“若那煙花按著往年的規矩在大典上炸開,怕是在場所有人都要成了血人了。”
身上沾上這些黏答答的東西,哪個心情會好的了?發發牢騷也是人之常情。
喬苒咳了一聲,叫醒了被嚇壞了的興盛和三人,道:“好了,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幾位不妨來看看認不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