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
洛陽的白馬寺。
仿佛一團迷霧中出現了一條若隱若現的線索,甄仕遠恨不能撲上去緊緊的將這條線索抓在手里牢牢不放手。
不過,到底礙于他此時人還在刑部,甄仕遠很快鎮定了下來,咳了一聲,道:“原來是洛陽白馬寺。”
看甄仕遠一臉鎮定自若的樣子,倒是周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開始皺眉看著他。
被這般注視了一番的甄仕遠很快便回望了過去,而后干咳一聲,問周棟:“周大人,可有事要問我?”
周棟看了他片刻,似是有一瞬間的遲疑,不過,很快這點遲疑便消失不見了蹤影。他看著甄仕遠,提醒他道:“先前你沒問我攝魂催眠的事情,我因此沒想起這兩件事之間的關系,倒是現在,既然提到了洛陽白馬寺,不是聽聞你大理寺的那個丫頭去了洛陽嗎?同是洛陽,你就不覺得其中有些怪異之處?”
甄仕遠被周棟這一席話一噎:大抵是沒想到他在裝傻,周棟卻反客為主提醒他這二者間的關系。
對上周棟古怪的眼神,甄仕遠一個機靈,原本想裝傻的心情立時散了大半,咳了一聲,忙就此揭過,道:“周大人說的是,方才我便已經想到這一茬了,待回到大理寺之后便準備立時著手查這件事。”
聽罷這聽起來有些欲蓋彌彰的說辭,周棟沒有說破,只點了點頭,道:“如此的話,待回去之后甄大人便快去做這件事吧!關于催眠攝魂的事,刑部若是有什么發現定會派人來大理寺請甄大人的。”
聽出他話里趕人的意味,甄仕遠瞥了周棟一眼,提醒他:“我還未看過甄止催眠攝魂的過程呢!”
這個事情周棟能忘,他是萬萬不會忘的。
沒想到這時候又不殺了,周棟眼神瞟了過來,這個要求是一開始他便肯許的,是以自然不會拒絕。于是,他出聲喊了一聲“甄止”,甄止當即會意,點了點頭,便自懷里掏出一塊圓形的玉佩,玉佩一端系著一條紅繩。
甄仕遠看著這物,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什么人隨身攜帶的玉佩吧!”
甄止回道:“是下官的。”
甄仕遠聞言奇道:“這玩意兒能用來催眠攝魂?”
甄止點了點頭,解釋了一句:“只要是這等吊墜模樣的事物,都能催眠攝魂。用的什么東西不重要,關鍵是人。”
這個人不止是指的施展催眠攝魂手段的人,還有被催眠攝魂的人。
有些人即便是從來沒有被催眠過的,卻依舊能很快進入被“控制”的狀態,有些人,即使花費了大力氣成功了一次,第二次想要故技重施卻依舊困難重重。
所以,這種手段關鍵的是人,因著不管是施展者還是被施展者都是不可控的,所以結果也很難預料。
向甄仕遠解釋罷之后,甄止便叫來刑部的官差,吩咐了幾句下去,很快,官差便帶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囚犯過來了。
被帶過來的囚犯耷拉著眼皮,一臉無力的樣子,被人拖著帶來帶去連眼皮都未翻一下,恍若根本不在意外頭的狀況。
“這便是一個極容易被催眠攝魂的人。”甄止指了指這囚犯對甄仕遠道。
為了演示一番給這位大理寺卿看,他便挑了一個容易被催眠的人過來。
官差似也不是頭一回做這種事了,很是熟練的將人綁了起來,而后強硬的將那犯人的腦袋抬了起來,與甄止對視。
甄止回頭看了眼甄仕遠和周棟,見他二人目光往這邊望了過來,便抬腳走到那犯人的面前,打了個響指。
這一聲響指,在場眾人沒什么反應,倒是那個被制住的犯人猛地一個激靈,仿佛觸到了什么特殊的命令了一般,原來有氣無力的樣子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他連忙看向甄止迫不及待的與他對視。
這反應看的甄仕遠忍不住皺眉,正想開口發問,便聽一旁顯然早“看習慣了”的周棟提醒他:“你看他眼睛。”
眼睛?甄仕遠有些不解,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這人長的特別好看。
不過雖是不解,他卻還是依言看了過去,只一眼,甄仕遠便“咦”了一聲,挪不開目光了。
原因無他,此時甄止還在纏著手里吊墜的繩子,并未開始催眠攝魂,這人的反應卻已經變得十分古怪了起來。
看他的樣子,腰背挺的筆直,楊著頭,一臉激動不已的樣子,可這幅激動感卻不知道為什么,怎么看怎么一個古怪。
甄仕遠一開始并未發覺這具體的古怪之處,只是得周棟一提醒,這才猛然發現他為什么會覺得這人古怪了。
他的情緒以及身體的表現看起來此人此時十分激動,正常人若是如此激動,他的眼神同樣表現出的必然是激動的情緒。激動的眼神正常人大概會是雙目閃閃發亮,激動過頭的甚至目中含著淚光,又或者稍稍收斂一些的雖然不至如此卻也能看出其中的神采。
可這人的眼神卻是呆滯而茫然的。
他的身體表現出的是激動,仿佛對接下來的事情十分期盼和向往,可他的眼神表現出的卻是截然相反的空洞無物。
這樣兩廂違和的情緒在他身上體現,這也是為什么甄仕遠本能的覺得古怪不適的緣由了。
便在此時,已經纏好玉佩繩索長短的甄止開始了。
他拿起吊墜在那犯人面前晃了起來,甄仕遠只看到玉佩一端被他牽引在手里,吊墜垂著繩索來回擺動。
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古怪之處來,只感覺這種事隨便換個什么人都能做。若一定要說特殊,那大概就是他牽引吊墜擺動的節奏剛剛好罷了。
除此之外,當真是令人看不到什么古怪之處。
可就是這樣他看不出什么古怪的擺動,甄仕遠眼看著他那位本家甄止開始引導那個犯人說話,幾乎是他問一句,那犯人便答一句,回答問題時那犯人依舊是一副雙眼空洞無神的模樣,如提線木偶一般。
這反應委實太過怪異了,以至于甄仕遠看的有些全身發寒,忍不住問周棟:“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周棟瞟了他一眼,道:“甄大人,你覺得周某像是喜歡開玩笑的人?”
刑部尚書喜歡開玩笑?這想想便怎么想怎么一個怪異。
甄仕遠搖了搖頭,心里信了幾分,只是卻仍忍不住道:“總覺得怪怪的。”
周棟點頭,道:“這種手段不可控之處太多,刑部很少用。不過既然能用來審訊人,自然也能用來控制人。”
顯然,他雖然不清楚甄仕遠找他的具體緣由,不過問到催眠攝魂的手段,甄仕遠自然不會是用來審訊人的,刑訊這種事是刑部的看家本事,大理寺也并不是喜歡各衙門都插上一腳的性子。
不是為了審訊,就是控制人了。先前看甄止審問犯人,那犯人如提線木偶一般的反應,他便猜到或許有人可以用這個手段來控制人,看樣子是當真查到這一步了。
看罷了催眠的全程,甄仕遠沒有再多留,轉頭便出了刑部衙門回了大理寺。
有些事情既然確定了就要證實一番了。
刑部一個來回之后,除了飛鴿傳書給正在前往洛陽途中的喬苒等人,甄仕遠幾乎是想也沒想,便派人去了一趟陰陽司。
既然女孩子看似天馬行空的推測居然能夠方方面面都做到與事實相符毫不違和,那么剩余的顯然便是要證實這等猜測了。
所以,他想要試一試張、姚二人的能力,看他二人能否破獲這個元宵節陰陽司擺出的冰燈陣。
若是很快便能破獲,這當然不能作為什么證據,可至少代表往催眠攝魂這個手段上查能查到結果的可能性極大。
可惜,張解跟著一起去洛陽了,否則,去陰陽司拿那日的圖紙不就是那丫頭一句話的事情?甄仕遠暗道了一聲“可惜”。
當然,大理寺查案,若沒有什么特殊狀況,陰陽司也不會胡亂攪亂大理寺查案,會盡力配合,可若是大天師在還好,若是大天師不在,幾個小天師上報一番尋人得大天師首肯什么的怕是還要花費不少功夫。
也不知道去陰陽司的官差運氣好不好,能不能恰巧碰到大天師在的時候。甄仕遠心里嘀咕著。
待到午時過后,吃完飯坐在屋堂中喝茶的甄仕遠便等到了去而復返的官差。
看官差臉上一臉喜氣的樣子,甄仕遠便知道這一次他們運氣不錯,想是大天師剛好在場。
果不其然,待到官差將圖紙交給甄仕遠之后,便忙不迭地開口“回報”了起來:“大人,屬下去的時候巧得很,正巧大天師就在場,是以很快便讓屬下拿到了圖紙。”
而且,這一趟回來,他不僅帶回了圖紙,還將元宵節那一日作為獎勵懸在出口處的宮燈也帶回來了。
真不愧是大天師,人就是大方,不像某些個人,連飯堂多吃些飯都要管。
甄仕遠不知道官差心里在想什么,可看他臉上一覽無余的表情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在罵他。
不過甄仕遠并不在意,這群大理寺的飯桶還能在別的地方對他不滿嗎?說到底,不就那檔子吃飯的事唄!
沒有理會官差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他指了指空蕩蕩的桌案,道:“把燈放上來我看看。”
這宮燈乃是匠作監的董大監親手所制,且不說其造型精巧,就是放到外頭去也值個不少錢呢!元宵那一晚總共被摘了兩盞,都是他們大理寺的人摘得。
摘燈的分別是謝大人和喬大人。
如今,剩下的十三盞都在這里,大人也不發話讓他挑一盞拿回家去,也太小氣了。
所以,還是女人大方,男人就是小氣。官差腹誹著,沒留神把自己這個男人同樣也罵了進去。
甄仕遠隨手拿起一盞燈看了看,看了一會兒之后,他伸手撥了下手里旋轉的蓮臺燈,看著蓮臺旋轉了一會兒,待到停下來之后,他忍不住又伸手撥了一下。
這玩意兒真是看的人手癢,忍不住去撥一撥它。
如是,撥了四五次之后,官差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大人,屬下可以去外頭候著嗎?這轉的花瓣看的人頭都暈了。”
大人多大的人了,還跟孩童一樣玩蓮花燈嗎?
“你說什么?”一道猛然拔高的聲音突然響起。
官差被這句突然拔高的聲音委實嚇了一跳,本能的摸了摸耳朵,安撫了一番自己的耳朵,而后才看向那聲突然在自己耳邊炸開的聲音的主人——甄仕遠。
此時那位提著蓮花燈把玩的大理寺卿一掃方才的迷惑之色,雙目瞪大如銅鈴,臉上滿是驚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那驚愕中他似乎還看到了幾分歡喜。
真是怪了!
正這般想著,便聽到自家的上峰再次出聲催促了:“你方才說什么?”
官差怔了怔,看著甄仕遠片刻之后,默默出聲道:“叫大人,哦,不,是請大人莫要玩燈了,這燈轉的人眼花……”
“秒極!”甄仕遠一聲撫掌大喝再次將官差嚇了一跳。
甄仕遠自是沒工夫安慰膽子小被嚇到的官差,立時吩咐他道:“你替本官走一趟刑部,去請那位叫甄止的小吏過來。”
請刑部的人?不是才從刑部回來嗎?官差不解,卻還是依言轉頭去了刑部。
很快,甄止便被請了過來,只一進門看到被甄仕遠一盞一盞系起來的宮燈,他一向平靜的眼神中很快便閃過了一絲異色。
見他一踏進門,頭便仰了起來,目光眨也不眨的盯著那一盞一盞被風吹的微微搖晃的宮燈,甄仕遠忍不住得意。
“怎么樣?”他問甄止,“若是兩個早被催眠過的人,可否用這種方式將人催眠?”
甄止盯著那一盞接一盞的宮燈看了好一會兒之后,才道:“應該可以。”頓了頓,不等甄仕遠開口,他又道,“甄大人,這些宮燈所用的垂繩特別的長,你發現了嗎?”
他常年用這種繩索墜物嘗試催眠攝魂的效果,所以,對于繩索長短遠比一般人要敏感的多,自能很快便發現其中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