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在場眾人除張解之外頓時都生出了幾分莫名微妙的感覺。
前一刻還在聽妙真夜半傳話,后一刻,傳話的妙真便成了謀害徐十小姐的重大嫌犯,前后之間相差委實過大,以至于任誰一時半會兒都有些無法回神。
半晌之后,還是喬苒嘆了口氣,開口問張解:“難道徐五夫人的死也同妙真有關?”
“徐五夫人死于心悸,這一點可以證實。”張解對她說道,“不過徐五夫人不是妙齡的徐十小姐,心悸之人鮮有長壽的,因隨著年歲增長,心悸反應便愈發強烈,也越發不適,到徐五夫人的年紀是不大能受到刺激的,徐家覺得妙真要讓徐五夫人死委實太容易了。”
誠如破鏡重圓總是有裂縫的,即便徐五爺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好些年了,驟然見到那個被送走的孩子,徐五夫人怎么可能不有所觸動?之后若是妙真再以言語刺激,徐五夫人后頭出現心悸的狀況也不足為奇了。
所以,在徐五夫人的事情上,妙真完全可以不費吹飛之力就解決掉徐五夫人。
這個推測合情合理,而妙真的動機也完全足夠了。
喬苒垂眸沉默了片刻,沒有再問徐五夫人的事情,轉而又問張解:“那徐五爺呢?徐五爺的死難道也同妙真有關?”
誠然,這世間確實有失足墜崖的意外,可與這個案子有關,而且又在這個時候被翻出來,應當不是什么巧合了。
張解看著她點了點頭,道:“徐五爺出事那一日,妙真不在天香觀,據聞是心情不好,出城閑逛了。要知道她那一身天香觀的道袍顯眼的很,而且妙真小師父在天香觀也算個‘紅人’,是以,城中不少百姓都認得她,那一日在城外燕歸林附近不少人看到過她。”
喬苒沒有打斷張解的話,認真的聽著。
張解頓了片刻,又道:“徐五爺出事的山崖就是通往燕歸林的,不管是去還是回,燕歸林都是必經之路。”
所以,徐五爺的死,從動機和行兇的可能性上同妙真也有很大的關系。
畢竟,將這一段過往翻出來之后,足可見妙真有足夠的理由恨拋棄她的徐五爺以及伉儷情深的徐五夫人,當然,同一個生父卻截然不同的命運的徐十小姐更是她的眼中釘。
如果徐五爺和徐五夫人是妙真所害的話,那在害徐十小姐這件事上,妙真的動機不僅是嫉妒徐十小姐這個人了,更有可能為了阻止徐十小姐發現父母死去的真相而殺人。
畢竟徐十小姐的聰慧是出了名的,能夠寫出精
彩的大理寺斷案情節的徐十小姐又怎么可能發現不了自己一雙父母死去的真相呢?這是徐家眾人的想法,也是無數百姓的想法。
老實說,這個推理,就連喬苒都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而且,守孝之后,徐十小姐就開始同妙真接近,看著似是不介意身份懸殊的結交好友,可若是一早就發現了妙真的身份,焉知徐十小姐不會刻意接近妙真,伺機尋找妙真害死自己父母的證據?
這個推理自此都沒有任何一絲破綻,徐十小姐接近妙真是為了尋找出自己父母去世的真相,妙真接近徐十小姐是為了謀害徐十小姐。
喬苒蹙了蹙眉,暗道了一聲“難怪”!
如此證據確鑿之下,難怪徐家眾人會去洛陽府衙報官了。
至此,關于妙真謀害徐十小姐的側面佐證都多到快數都數不清了,只可惜,佐證再多也只能證明妙真有動機有能力去殺人,關于妙真殺人的直接證據目前并沒有。
不過此事此時已經在城中傳開了,畢竟不管徐家還是天香觀的’紅人‘妙真城中百姓都是知曉的,當然,喬苒私以為這其中也有徐家人的手筆。
如此一散揚,喬苒根本不需要張解就能猜測到城中百姓的反應:多半是深信妙真就是真正的兇手,想要官府快快審理此案,然后結案。
正這般想著,窗外響起了一片嘈雜聲。
喬苒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向外看去,正看到一群百姓正在游街,拉在最前頭的橫幅上赫然寫著‘懲治妙真’的話語。
這一點都不奇怪,畢竟再離奇的案子,兇手殺人也多半是有個理由的。比起那等權勢平衡聽的人云里霧里的理由,這種家長里短的理由更能激起百姓的憤慨。
雖說身份不同,可換到任何一個百姓身上不就等同于一個出自青樓使手段下藥的生母背著伉儷情深的夫妻生下了私生女。自古至今,‘私生’這個詞總是不光彩的,更何況,生母還用了那樣的手段,妙真從出身上來說一開始在眾人眼里看來就是錯了。
私生、青樓再加上風評極佳的徐十小姐,在眾人眼里不用查妙真便是兇手了。
徐家將消息散布的這么快顯然也是這么以為的,借助百姓,也好押著洛陽府尹快快結案。畢竟洛陽府尹不比甄仕遠,被徐家里外施以壓力怕是撐不住的。
“徐家這一招算是聰明,從律法上來說,即便徐十小姐常年呆在長安,是長安有名的貴女,可她的身份戶牒在洛陽,妙真也好,徐五夫婦也罷,俱是洛陽人氏,再加上妙真又
是在洛陽被抓起來的,這個案子不管怎么說,洛陽府衙都有足夠的理由來插手。”張解說道。
雖是查案卻也要知曉律法,大楚律法,這個案子就該由洛陽府衙出手,即便甄仕遠想爭,也爭不到。
因為徐十小姐再有名望也是個尋常女子,并非官籍,這屬于民案,理該由當地府衙接手。
喬苒自然明白其中的齟齬,徐家當然有理由這么做,不過……喬苒蹙了蹙眉,問張解:“徐家確實有理由恨妙真以及懷疑妙真就是真正的兇手……”畢竟徐家眾人并非查案的大理寺官員,要時刻保持冷靜,兩不相幫,作為受害一方的親眷,怎么可能不帶一些自己的情緒和想法,而此時徐家的想法便是妙真就是兇手,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即便懷疑妙真,也不必將事情散布出去吧!”喬苒想了想,道,“徐五爺畢竟是徐家子弟,與青樓花娘那一段雖說有被下藥的嫌疑,可說出去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管是被青樓花娘下藥沒有察覺還是事后不肯認賬說出去都不好聽。花娘本就是沾了一身泥污的,無所謂,可徐五爺這一遭可是會牽連徐氏子弟的名望的。
沒什么事還好,一旦有什么,徐五爺可就是送上門的奚落徐氏子弟的把柄啊!
如果確定是妙真做的事,那就等洛陽府衙結案好了,畢竟洛陽徐氏如此盛名在外,給那位洛陽府尹馮兆喜幾個膽子也不敢去欺辱徐氏的人吧!
張解眼里閃過一絲贊賞之色:這便是他的苒苒,不管什么時候,都能迅速冷靜下來,尋找出其中的癥結所在。
“因為要快,”張解嘆了口氣,道,“徐太傅本人要求徐家子弟清廉,家風確實不錯,可同樣的,徐家上下比起一眾與徐氏同等地位的權貴之族錢財方面總有些拙荊見肘了。”
“徐太傅自己不是個拘泥于俗物的人,況且到他那個地位的人確實也不需要以俗物來表示什么,可徐家下頭的子弟素日里交游的自是同等地位的權貴,可與徐家同等地位的權貴譬如崔、王、謝哪個不是改朝換代不倒的大族?這樣的大族背后手頭自然不缺。”說到這里,張解搖頭唏噓了一聲,“和修這樣的還是好的,可徐家多數人是沒有這般灑脫的。”
這不得不說有些諷刺了,大楚一等一權貴門閥之中最清高的徐家每一日都在為錢財發愁。
這也不能算錯,畢竟同等權勢圈子里的人日常開銷所用總是不能差太多的,除卻虛榮之外,多數時候是身不由己。
喬苒聽明白了,還不待他說完便猜到了
理由:“難道徐五爺夫婦有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財?若是不解決了妙真,那筆錢財很有可能落到妙真手里?”
這些天,他們一直在為人命的事情奔波查找真相,卻忘了人命背后的利益,而清高的徐家缺的正是利益,更何況,如此名正言順的利益徐家怎么能放過?
“按照大楚律法,一般而言父母逝世后的遺產若沒有遺囑,當由子嗣繼承,當然有徐十小姐這個名正言順的嫡親女兒在,根本沒有妙真這個私生女子的事。”張解說著,目光掃了一眼聽的已經有些呆怔了的裴卿卿,想了想,便繼續解釋了下去,“先前徐十小姐不曾出閣,徐五夫婦的家財均暫時由家族打點……”
喬苒聽到這里,已經徹底明白過來了:“據我所知,大楚貴女出閣父母為其置辦之物有不少,徐五夫婦二人膝下就這么一個女兒,自然早早便開始打算,想來徐十小姐嫁妝中的鋪面、田產等可以滾利生錢的事物不在少數。”
所以家族日常打點也算是一個不小的進項。這也是徐十小姐父母雙亡之后仍在族中得寵的一大緣由之一,可不僅僅因為徐十小姐本人聰慧這么簡單。
事情多數時候是由多方緣由共同促成的。
徐十小姐活著,這是個不小的進賬,徐十小姐若是死了,這進賬……若是能充入族中,這可不只是滾利生錢了,連鋪面、田產本身連同首飾寶器這等事物一并都會給與族中。
如此名正言順又不會有損名望的事情徐家當然是要爭的,原本倒是沒什么關系,可妙真原本尷尬的存在放到此時就不妙了。
“如今擺在徐家面前的問題是東西若是徐五夫婦的,作為私生之女,妙真是無法得到這些東西的。可眼下東西已經是徐十小姐的了,這一點聽聞當年在洛陽時,徐十小姐便已在洛陽府衙立了案。”張解解釋道,“東西是徐十小姐的,妙真是徐十小姐的同父異母的親姐。”
裴卿卿早已聽的直翻白眼了,真是好生糊涂,好在她爹娘只有她一個女兒,否則當真是聽都聽不明白了。
“而且,徐十小姐是知道妙真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姐的存在的,這一點有送往洛陽的書信為證,”張解說道,“可知道這個私生的親姐,不知是遺漏還是別的什么緣故,她并沒有摘除妙真這個私生親姐的名字。”
若是徐十小姐不知道妙真這個私生的親姐,按大楚律法,那私生的親姐也是不能接受徐十小姐留下的遺產的。畢竟私生這等事從一開始便有些上不得臺面,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這一點倒是與喬苒所熟知的現代律法
有所出入,不過這并不影響她理解徐家這么急迫的緣由。
“徐十小姐知道妙真的存在,在立案時卻沒有摘除妙真的名字,在律法上等同徐十小姐認妙真這個姐姐。”喬苒看向裴卿卿解釋了一句。
裴卿卿哦了一聲,似乎直到這句話才有些明白過來。
東西是徐十小姐的,徐家認不認無妨,徐十小姐自己認了的話,在處置徐十小姐遺產之時,妙真就能夠接手徐十小姐的遺產。
果真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小丫頭感慨不已,說到底還是為了錢財。
“所以,徐家要拿到徐十小姐的東西,只有妙真不存在了。”喬苒說著,雙目不由微微瞇起,“至于不存在的理由,還有什么比妙真就是暗害徐十小姐的人更好的理由呢?”
裴卿卿聽到這里,“哦”了一聲,忙道:“那讓妙真放棄徐十小姐的東西不就好了嗎?”反正妙真此前都是呆在天香觀里做女冠的,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繼續做女冠不也挺好的嘛,至少總比丟了性命好吧!
喬苒卻苦笑了一聲,而后搖頭道:“現在,不管妙真是不是真的想要謀劃徐十小姐的東西,都不能放棄了。因為此時洛陽全城百姓皆知,若她放棄了,徐家便不插手了,那徐家的聲名也就不復存在了。”
徐家需要錢財不假,可聲名才是立族之基,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開始了,便不可能收手。
而同樣的,聽聞妙真是個聰明的女子,她也明白,此時不管她放棄不放棄,都沒有用,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唯有堅持下去了。
當然,此事能成,除卻徐家想要錢財不假,同樣也是徐家堅信妙真就是真正的兇手了。正是堅信,此事才沒有私下解決,而放到明面上來碰撞了。
喬苒微微凝眉,忍不住感慨了一聲:真是太妙了,幾乎算對了雙方所有的反應與所求。
自古人心難測,如果這是一個局的話,布置了這一切的人算的可不僅是事,還有人心,厲害啊!
只可惜,這么厲害的人作為對手實在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