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茶點被端了上來,對于裴卿卿這位海會樓的小常客,伙計這一次也沒有忘了多送上一盤新上的小點心。
再怎么文士風流什么的,海會樓也是要賺錢的,那些筆墨紙張即便文士自己并未自帶,用了他們店里的,也賺不了幾個錢,真正要賺錢還得靠這些小點心。
貪嘴喜食點心的多半就是女子和孩子了,可女子也不過偶爾來一回,像這個孩子這般又喜食茶點,又不差錢的可謂少見,不好好供著哄著她多來幾回怎么成?
裴卿卿高興的捏了一塊新上來嘗鮮的小點心遞給喬苒道:“喬小姐,快嘗嘗,這就是我喜歡的點心呢!”
裴卿卿對點心的喜愛喬苒清楚的很,若不是同自己有足夠的交情,想要裴口奪食可謂癡心妄想。
因著足夠要好才能分到一塊點心,一旁雖然交情不錯,可還沒到足夠要好的張解也只分了半塊。
喬苒笑著咬了一口,對著入口酥軟香甜,帶著幾分茶香的小點心夸贊了幾句。
這海會樓的茶點果然不錯,倒是當真有幾分配得上這洛陽第一茶樓的美譽。
吃了幾口點心之后,裴卿卿便忍不住問起了張解:“你的那只胖鴿子呢,我好像這兩日都沒見到它呢!”
張解沒有出聲回答她,只是轉頭看向一旁的喬苒。
喬苒見狀,笑著對裴卿卿說道:“進洛陽城前,我給甄大人發了一封飛鴿傳書。”
從洛陽來的飛鴿傳書這次不再是那能同甄仕遠媲美的小抄了,而是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婢女。
“婢女。”洛陽海會樓里喬苒將茶點往裴卿卿面前推了推,正色道,“我只寫了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的字跡甄仕遠委實再熟悉不過了,不是那丫頭的還能是誰的?
確實,這樣簡短的只有兩個字的飛鴿傳書委實是不再需要張解代勞了,可這兩個字是什么意思呢?
甄仕遠蹙了蹙眉頭。
便在此時,那個啃玉米的管庫房小吏再次開口了:“大人,喬大人日常閑著無事時最喜歡來我這里了,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喬大人決計不是那等喜歡說廢話的人,這個說的多半就是徐十小姐的案子了。”
這小吏雖然啰嗦,可說的倒也不是什么廢話,甄仕遠聞言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不錯,本官也是這么想的,她說的定然就是徐十小姐的案子了。可提到婢女的話,徐十小姐身邊的婢女確實重要,這一點本官也知道,只是眼下那幾個婢女已經死了,兇手委實太過狡詐了!”
他不過是慢了一步沒有及時將桃劍她們幾個帶入大理寺衙門,沒想到兇手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殺了,委實太過可恨。
這一點,自知理虧的甄仕遠也是恨恨不已:若不是兇手突然來了這么一出,事情萬萬不會到現在還是沒什么頭緒的。
甄仕遠正恨恨間,那個啃玉米棒子啃得滿嘴都是的小吏再一次出聲了:“婢女又不是只徐十小姐有,真真公主也有啊!”
做主子的可不止徐十小姐一個,真真公主也是個主子,身邊人的排場可遠遠超過了徐十小姐,這一點上整個長安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這話一出,正恨恨間的甄仕遠臉色頓變。
那捧著玉米棒子啃得小吏見狀再次開口道:“喬大人時常來我那借卷宗當話本子看,我二人也算能聊幾句的,這個案子其實簡單的很,喬大人常說很多案子沒有那么復雜的,既然是被人換了藥丸,那最有嫌疑接觸藥丸的是真真公主那個婢女,不如便將她抓來審問一番好了。”
甄仕遠聽的一怔,下意識道:“可如今真真公主被陛下下令禁足……”陛下既不準真真公主出去也不能讓人進去將真真公主抓出來。
所以,既是軟禁又是保護。
對此,小吏倒是不以為意,他道:“這又有什么關系?抓的又不是真真公主,是婢女,陛下又沒下令婢女禁足。”
甄仕遠聽的一愣,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后,他神情古怪道:“如此……倒是還當真有幾分道理。”
雖然說禁足這種事尋常人家都是默認一府眾人連同底下的侍婢侍從都是不能出府的,可日常父母長輩對小輩下禁足令的時候便常有身邊的小廝侍婢幫著跑腿的。當然那是對待自家父母長輩的禁足令,就算被發現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眼下下禁足令的是陛下,對著陛下抖機靈這種事一般人是不會做的。
不過……甄仕遠認真考慮了一番,忽然覺得此計也并非不可行。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陛下對待真真公主的態度微妙可不代表對待一個婢女的態度微妙。
他對著一個婢女使勁,陛下日理萬機,想來近些時日忙著南方天災的事,無暇顧及此事。
趁亂……倒確實可以做些什么。
一番深思熟慮之后,甄仕遠下定了決心,再看向眼前管庫房的小吏,愈發覺得這個啃的滿嘴都是玉米渣子的小吏是個人才。
人才嘛,脾氣都是特別的。他連封不平這種人都忍得了更何況眼前這個只是愛吃玉米棒子,其余也沒有什么特別奇怪癖好的人?
甄仕遠越想越覺得就該如此,這個啃玉米渣子的小吏就是個人才,待到往后定要好好提拔一番才是。
這樣關愛滿滿的眼神,看的一旁的官差心驚肉跳,愈發覺得自己面前這個看著毫不在意粗枝大葉的小吏是自己“爭寵”路上的絆腳石,下定決心下一次一定要搶在他前頭表現一番才是。
啃著玉米棒子的小吏對上峰關愛的目光渾然不覺,說罷,便將那只肥碩的胖鴿子趕到一邊去出了屋子。
新入庫的幾本話本子很是有意思,他正看到興頭上呢!
話說回來啃玉米棒子看話本子當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甄仕遠看著說完話沒有半句廢話就走的小吏越發滿意:現在像這種做好事不留名的委實不多了啊!正是如此才愈發難能可貴!
既如此那就回到她飛鴿傳書來的兩個字——婢女身上。
既然案子越查越復雜,毫無頭緒,那便再次繞回到最簡單的問題上來。這個案子最開始入目的嫌疑人是真真公主,既然順著查查不出來,那便倒著查好了。不如試著證明真真公主不是兇手。徐十小姐死于被調換的藥丸,整個過程中,雖然旁人若有心,有大把的可能接觸到藥丸,可事發的元宵那一日,最直接接觸藥丸的又實屬真真公主的人的就是真真公主身邊的那個婢女了。
這等事情,尤其是放在真真公主身上,她身邊手下做的事情,多數離不開她在背后授意,所以找一個婢女沒什么用。這也是大多數時候眾人的看法。
不過,有機會直接接觸藥丸的婢女按照尋常辦案過程早該抓到大理寺來問罪了。
這件事有必要,卻沒太大用處。無非要么是咬緊牙關不肯認,要么認罪說是真真公主授意,沒有實際證據的話,對案子的幫助并不大。
不過,眼下既然記起了這一茬,那便干脆抓來問一問好了,叫來官差吩咐下去之后,甄止便過來了。
關于此事他二人已經準備許久了,雖說冰燈陣無法復原,不過那一日的十五盞宮燈已經系到同元宵那一日同一高度上了。
甄止打量了一番這系好的十五盞宮燈,目光尤其落到了正中那兩盞當日被人摘走的宮燈上,這宮燈里還有些少量的驅神粉,不過也只有如此了。
其實這個案子查到現在,各方關于催眠攝魂手段的佐證幾乎已經齊了,只可惜再完美的推測也做不了證據。即便有兩盞撒了驅神粉的宮燈,可剩余的十三盞卻是干干凈凈,即便確實有可能被人動過手腳,可此時也已經無從查起了。
至于這繩索的長度……甄止問甄仕遠:“董大監可說了什么沒有?”
其實他心里清楚,甄仕遠沒有提此事多半是匠作監那里也沒有得到什么有力的證據。
這話一提,甄仕遠心里便生出了幾分火氣:“說什么?什么都說不得!董大監給的圖紙根本沒有畫燈繩,燈繩的長度便由下頭做燈的自己做了主張。唯恐各人有各人的要求,便將燈繩做長了些,不喜歡也好打個結調短一些。”
理由如此充分,著實讓他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甄止聞言略一猶豫,便開口道:“董大監這等人怎會不畫燈繩?”
“董大監忙得很,設計的圖紙并不會連這點小事都顧及到。”甄仕遠說道,“本官甚至連董大監都開始懷疑了,不過看了過往董大監給的圖紙,不畫燈繩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如此倒是董大監的嫌疑也摘干凈了。”
所以,從繩索長度這一點入手,是斷得干干凈凈,沒有半點可以入手之處了。
原來如此,甄止聽到這里,鮮少有什么表情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名為復雜的情緒,他由衷的發出了一聲感慨,道:“你們大理寺查案也挺麻煩的。”
原本以為是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入手點,可沒想到入手點這等東西居然說斷就斷了。
“我們大理寺的事情也只在話本子里有趣和刺激了,真正做起來是當真叫人頭疼。”甄仕遠忍不住多抱怨了兩句才停住了廢話,道,“我這就去將那二位尋來,你準備準備開始吧!”
甄止點了點頭,待甄仕遠吩咐人去將張、姚二人帶過來之后,轉身便將被兩個官差抬進來的箱子打開,從中取出物什一一排開。
先拿出的一物是香薰爐,不知是不是天性如此還是在大理寺卿這個位子上呆習慣了,甄仕遠一見這些物什便開始一一詢問了起來。
“這是什么?”
“香薰爐。”甄止檢查著香薰爐的狀況,邊檢查邊道。
“有用嗎?”甄仕遠熱情的問道,“里頭是什么?”
“就是普通的香薰爐,凝神靜氣的。叫人心情放松心志也較尋常沒那般牢不可破。”甄止認真的回道,實話實說,“至于用處,倒也不是很大。”
用處不是很大你用什么用?甄仕遠瞪著甄止,心道。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甄仕遠心中所想,甄止檢查完香薰爐,將它放在一邊,再次抬眼看向甄仕遠,認真道:“當然也有用處大的,譬如阿芙蓉之類的,可你我敢用嗎?用了之后,這責任我是不擔的,大人得先寫張條子給我,表明是你授的意,到時候出了事,也由你來擔責才行。”
真是不近人情!甄仕遠嘀咕了一句,沒有再問香薰爐的事情轉而看向一旁的物件,拴繩索的銅球估摸著同那一日那帶繩索的吊墜差不多,甄仕遠看了會兒又轉向一旁,是個搖一搖會響的銅鈴鐺,他拿起來搖了搖,聽銅鈴鐺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而后那頭的甄止又從箱子里拿出一只撥浪鼓。甄仕遠很自然的從他手里接(搶)過了那只撥浪鼓,搖了搖,撥浪鼓發出了一陣咚咚聲。
拿完撥浪鼓后,那頭的甄止沒有再從箱子里拿東西,而是轉而看著甄仕遠,認真的問道:“大人,好玩嗎?”
這哄小孩的語氣聽的甄仕遠挑了挑眉,忙咳了一聲,放下撥浪鼓,道:“呃……尚可。”
甄止聞言,又道:“大人若實在喜歡,回去之后可以自買一個,不過十個銅板而已,不貴的,我的就不給大人了,畢竟用順手了。”
甄仕遠聽罷,尷尬的咳了一聲,他不過是許久沒玩了,拿起來看看而已,畢竟早過了能名正言順玩這個東西的年紀了,沒想到這同是姓甄的居然這么小氣,罷了罷了,不看就不看了。
沒有再看到甄止拿東西的甄仕遠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甄止帶來的箱子上。
“怎么就拿出這些東西來?里頭別的不需要了嗎?”甄仕遠好奇的問他。
這箱子先前可是兩個官差抬進來的,瞧起來抬著還有些吃力的樣子,怎么可能就這幾個小玩意兒?
甄止聞言,倒也不含糊,轉身復又將箱子打開來,而后指著箱子里,道:“大人想看便看吧,我也不希望要待會兒需要動用到它的地步。”
甄仕遠探出頭看了過去,看到剩余大半箱子都是堆放的整整齊齊的鎖鏈。
這粗如兒臂的鎖鏈他委實是再熟悉不過了,不是先前在甄止負責的大牢里看到的那些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