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小族長極有可能出事了。雖說最開始他的失蹤只是因為那個高句麗的樸先生,可此時顯然已經借著樸先生的手對烏孫小族長下手了。
這一點不止喬苒想到了,甄仕遠自然也想到了。
“還是沒有發現?”站在被翻得一片狼藉的長春樓中,甄仕遠一臉慍怒的問身邊的官差。
忙了一整日,灰頭土臉的官差舔了舔忙的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的干涸的嘴唇,搖頭,啞聲道:“沒有。”
不是他們這些官差偷懶又或者玩忽職守什么的,而是確實沒有任何發現,甚至連每一間客房之間的墻體都一寸一寸的敲打確定過是否是空心,可以藏人什么的了,可這樣搜尋都沒有搜尋到任何蹤跡,除了拆卸下來的墻體,什么都未發現。
長春樓的掌柜也很是無奈,回頭看了眼幾個忐忑不安的伙計,心里開始盤算著這一次大理寺走后長春樓的修繕費用以及這兩日因為如此大動干戈拒絕交納房錢的客人們,也不知道這大理寺到時候這個能不能報。
“難不成還真是這烏孫小族長自己喬裝之后走的?”甄仕遠嘀咕了一聲之后深吸了一口氣,對上官差望來的巴巴的目光,冷哼,“你們繼續找。”
長春樓這里的搜尋不能停。可若是烏孫小族長自己喬裝走的話,又是為了什么?從他一開始在長春樓住下的舉止來看,似乎是臨時起意,不,或許說臨時起意也不對,畢竟若是喬裝的話,沒有旁人的協助是無法做到的,所以,定是有人見到了烏孫小族長,又同他說了什么,以至于說服他喬裝跟隨他們一起出了門。
長春樓這里確實有登記入客棧的客人的冊子,可素日里,哪個長安本地人有家不住會跑到客棧里來住?所以,登記客人的冊子上當日上午離開的客人皆是一些外鄉人,而這些外鄉人入客棧的身份并不好查,一行人住店,以如今的大楚律法只記其中一個人的戶碟就夠了,就算對方沒有作假,留了真實的名字,這些外鄉人來長安除了來投奔的,其他不管是慕名而來長安游玩還是來長安做買賣的商人都不會在長安久留,或許此時已經離開長安了也說不定。所以,這要怎么查?
翻著長春樓掌柜交給他的冊子,甄仕遠心里煩躁不已,此時愈發覺得那個姓喬的丫頭說的什么“實名制”還挺重要了。
在那丫頭看來,客棧這等地方的客人光登記一人的是不夠的,而是應當每一個人的身份戶碟都記下,這樣的話,查起來才能每個人都能查到。
這想法自然是不錯的,不過要能將每一個大楚人氏的身份戶碟都立好并不是一件易事,多的是鄉間村里戶碟不對的人。再加上仿制戶碟,造假等等,這件事要做起來可是真正要花費大量工夫的事,十分繁雜且麻煩,他都能想象的到自己若在朝堂上一提被各部官員謾罵的場景了。
眼下這冊子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查了。甄仕遠捏著手里的冊子,交待了手下的官差,叮囑他們繼續搜,自己則出了長春樓,踏上馬車回大理寺去了。
也不知道那姓喬的丫頭那里查的怎么樣了,他把審問樸先生的事情交給了她又令她查了烏孫小族長的過往,不知那里可有收獲。
甄仕遠擰起了眉心,想著事,待馬車在大理寺門口停下之后,他便一撩衣袍跳下了馬車,而后大步走進了大理寺。
進屋的時候,女孩子正坐在自己的桌旁發呆,這反應倒有些令甄仕遠意外。摸魚這種事是人之常情,他甄仕遠自己也做不到時時刻刻連歇都不歇一下的在位子上呆著,人總有累了需要歇息的時候,這很正常。
所以女孩子自也有偷懶的時候,不過應對偷懶每個人的反應都是不同的,似這等發呆的表情,他還是鮮少在她身上看到,尤其是有案子的時候。
察覺到甄仕遠進來的喬苒抬起頭來,喚了聲“大人”。
甄仕遠雖說好奇她方才在發什么呆,卻沒有開口問她,而是咳了一聲開始問起了正事:“樸先生先前那反應是為了什么?還有,查烏孫小族長過往你查到了什么?”
喬苒將從樸先生口中問出的口供交給甄仕遠,甄仕遠只看了一眼便變了臉色:知道真真公主這貨色不會是什么好人,可瘋到這等地步他卻還是頭一回知道!私下動用宮刑……她若是那么喜歡用宮刑,不如頂替了宮里的老太監來專門執掌宮刑好了。
“真真公主在作惡之上真是天賦異稟,動用了宮刑讓烏孫小族長有口難言。”喬苒說道。
這位烏孫小族長獲得這樣的地位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是靠血脈,如果他沒有延續血脈的本事了,自然也就沒用了,所以,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
至于查烏孫小族長的過往,喬苒將周老大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而后才道:“……總之,烏孫小族長會落到真真公主手中這件事應當是一早就有人謀劃好的,而且我猜對方的目的應該就是讓大楚和烏孫交惡。”
真真公主是什么人,大家心里清楚,所以以那人的目的來看的話,落到真真公主手中受辱的烏孫小族長待找到自己的族人之后,必會將事情說出來,而后讓大楚和烏孫交惡。
不過,這其中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真真公主這個作惡的“天才”這次居然作了這樣的事,讓烏孫小族長有口難言,眼見事情沒有依著他所料繼續下去,或許才有了烏孫小族長失蹤這一步。
這個推斷也是至此能解釋的通所有事情的推斷。
“如果對方的目的是讓大楚和烏孫交惡的話,僅僅讓烏孫小族長失蹤是不夠的。”喬苒說道,審問完周老大從大牢里出來之后,她便一直在想著這件事。
有了高句麗的樸先生橫插一腳,如果此時烏孫小族長失蹤,真正讓烏孫與之交惡的會是高句麗,大楚頂多被遷怒,但并非不可挽回。
對方從一開始便如此布局顯然不是要一個可以被挽回的結局的。
“我若是他,一定會讓烏孫小族長再次出現的。”喬苒說道,“只是這一次出現,必然會讓整個大楚與烏孫的關系徹底陷入無法挽回的境地。”
甄仕遠心中一跳,抬眼看她:“你……什么意思?”
喬苒正要說話,一個官差匆匆從外頭跑進來道:“大人,出事了!”
富戶權貴云集的朱雀坊不比熱鬧的三街九巷,素日里,尤其是白日里街巷之間空空蕩蕩,除卻挑著擔子向朱雀坊富戶權貴家的下人販賣雜貨的小販之外,鮮少有人經過。
小販朱貨郎將扁擔抗在肩頭,扛著空空的籮筐,哼著小曲兒,心情不錯的走著:今日新到了一批頭花,很受那些侍婢丫鬟的喜歡,東西都賣光了的朱貨郎心情自然好,準備去路邊的鹵味店里買些鹵味帶回家去吃,犒賞一下自己。
要買鹵味的話,城中陸記鹵味的生意一貫不錯,聽人說過好幾次道陸記鹵味的鹵味可說是一絕,他也惦記了好久了。
朱貨郎一邊想著陸記鹵味的味道,一邊咽著口水,在岔道口沒有踏上平日踏上的那條路,而是走上了另一道相反的路。
去陸記鹵味需要繞路,不過嘛……也是值得的。
朱貨郎咽著口水,想著陸記鹵味的牛肉、蹄髈、大肉,一時也沒有往別處看去,只悶著頭直走,直到自己抗在肩頭的兩只疊放的籮筐被不知什么物件勾住了,動彈不得,朱貨郎扯了扯,沒扯動,這才回頭看了過去。
“啊——”一聲慘叫響徹了整個朱雀坊。
甄仕遠和喬苒帶著封仵作同官差趕到的時候,圍觀的人已有不少了,不過好在這里是朱雀坊,比之別的地方發生的事情,這里圍觀的百姓還不至于多到擁擠。幾個護院模樣的人組成了人墻,阻止了人群的接近。
眼見大理寺的人到了,其中一個護院喊了聲:“官府來了,快讓開!”
圍觀的百姓很快便自發讓開了一條路。
百姓這一讓也讓甄仕遠清晰的看到了吊在門前的人。
面色青紫,舌頭長長吐露在外,神情可怖。
不過雖然神情可怖,可那有別于一般大楚人的五官還是讓人很快就發現了這是一個西域人。
有來了好一會兒的膽子大的百姓倒是一早便注意到了這點:“瞧著年紀不大,細看起來還挺好看的。”
當然好看!甄仕遠臉色難看至極,不好看也不會讓真真公主順利上鉤啊!
只看了一眼,甄仕遠便確定了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這兩天尋了許久的烏孫小族長。
即便已隱隱猜到烏孫小族長或許會遭遇不測,可他以這樣的姿態出現還是著實讓甄仕遠有些措手不及。
更措手不及的是他上吊的地方,甄仕遠抬眼看向面前的匾額——公主府。
這是真真公主的府邸,先前因為徐十小姐的事情百姓鬧事的時候他已經來過一回了,沒想到這么快,就又來了。
有人吊死在了自家門前,公主卻府大門緊閉,甄仕遠看向一旁那幾個幫著攔人的護院,讓官差過去道了聲謝。
護院忙道“不用”說是自家大人讓他們出來幫忙的,本是想先將人弄下來,不過大人卻道讓他們不要隨便亂碰尸體,否則,很有可能影響大理寺查案。
甄仕遠看向那幾個護院扔在一旁的白布,顯然一開始他們準備將尸體拿下來,用布遮起來的。
時人講究,不會讓尸體曝尸于人前。
能說出這樣話的大人自然不是普通人,鑒于才來過這里不久,甄仕遠還有些映像,這一旁的宅子是裴相爺的,所以讓護院這么做的是裴相爺。
甄仕遠打定主意事情過后會登門拜訪道謝,便復又將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尸體之上。
封仵作這一次倒是沒有咋咋呼呼的奔向尸體,而是繞著尸體轉了一圈,伸手比劃了一下高度之后,便問:“最開始發現尸體的人呢?”
官差指向一旁那個坐在兩個疊放的空籮筐上,神情慘白,一臉驚魂未定的男人,道:“這是朱貨郎,賣些頭花、小物給大戶家的丫鬟侍婢的。”方才同那幾個護院交接的時候,他們已經聽護院說了此事,便將事情轉述給了封仵作,道,“因今日東西賣的不錯,他心情好,想著去陸記鹵味買些吃的回去便繞路了,低著頭走時,察覺到自己的籮筐勾住了東西,便回頭看了看,這一回頭便看到了吊在這里的尸體。”
尸體旁掉了只鞋子,同尸體穿在腳上的另一只對比了一番,可以確定就是尸體的。所以,那籮筐應該是被尸體的腳勾住了。
封仵作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矮胖的男人,頓了頓,道:“你站起來我看看。”男人一愣,很快便在一旁官差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封仵作比劃了一下那男人的身高,看了看之后,道:“我在比劃尸體被吊的高度,你若是再高個幾寸,同正常男人差不多高,便有可能說了謊,且能將人吊起來了。”
以這男人的高度,是就算墊上籮筐也是做不到將尸體吊起來的,所以這人應該不是兇手。
聽他說罷,朱貨郎原本驚魂未定的臉色立時轉為通紅,他看著封仵作又羞又怒:也不知這人究竟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會不會說話?這說的又是什么混賬話?
一旁幾個官差看向那比尋常人要矮不少的朱貨郎眼神里滿是同情:封仵作這人不說人話的本事他們早已領教過了,久了才慢慢習慣的。
說罷這些的封仵作重又看向那尸體,看了片刻之后,他指著尸體,對官差道:“把尸體拿下來,讓我看看……”
話未說完,便聽一道憤怒的嘈雜聲響起。
正聽封仵作說尸體的甄仕遠回頭,只是這一回頭本就難看的臉色頓時雪上加霜,看著幾個自遠極近說著匈奴話奔過來的烏孫人,他忍不住道了一句“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