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問又要來長安了。
這個消息讓原本不錯的飯桌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裴卿卿皺眉:“多大的人了,還成天玩離家出走那一套。”
眾人看向她:說的她裴卿卿好像不是離家出走一般。
不過話說回來,裴卿卿的離家出走確實要另當別論,畢竟一則她年紀還小,二則年紀雖小的裴卿卿確實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三則所謂的離家出走,裴卿卿也沒亂走,畢竟住在她這里的事,裴卿卿的父母也是知曉的。
紅豆也道:“這個黎大小姐真是挺煩人的。”
方秀婷扒了口飯,想了想,給了個建議:“掃把星……不,你要不要嘗試同這黎大小姐尋個地方把話說開了,省的她閑著沒事總是找事做。”
“這個話說不開的。”飯桌上鮮少開口的方二夫人夾了一筷子的菜放入方秀婷碗中,到底是長了一輩的人,這種女子與女子間的齟齬她比自己女兒方秀婷看的透徹。
“確實說不開。”喬苒看了眼方二夫人,點頭,“只要她是黎兆的大姐,這話就說不開。”
“她覺得自家這個弟弟足夠優秀,便是配天仙也使得,當年我又是那等名聲,她覺得我便是一塊污泥粘在了黎三公子的身上。”喬苒淡淡道,“即便掙脫了,卻還是留下了污點。”
“可今時不同往日,”方秀婷蹙眉不解,“你如今這么厲害,而且是黎三公子喜歡的你,你又不喜歡黎三公子,她怪你作甚?”
作為這一家子里唯一看好黎三公子的那一個,不得不承認,掃把星喜歡的就是那個張天師。
方二夫人無奈的嘆了口氣,道:“這便是你這孩子不懂了,黎素問雖是黎三公子的大姐,可她心態卻頗有‘長姐為母’的架勢,做母親的,對于自家的兒子總是覺得最好的,你那兄弟都那副事事無成的樣子了,我都覺得他還不算太差。更何況黎三公子本來就不錯。”
喬苒:“……”
裴卿卿:“……”
紅豆:“……”
唐中元:“……”
見眾人不說話,方二夫人又道:“而且她如今越是厲害,黎大小姐心里頭越是膈應的慌。這件事無解,好在這位黎大小姐也不會在京城久留,黎三公子說了一旦發現就把人送回去,到時候眼不見為凈,你安心便是了。”
別的事情上方二夫人未必有什么好的見解,這等事上倒是一針見血。
因著黎素問到來的消息,一頓飯草草結束,飯后,逗貓的逗貓,看話本子的看話本子,廚房收拾的廚房收拾,喬苒站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看著藤架上的新葉出神。
“喬小姐。”一道聲音自身后響起。
喬苒轉頭,看向走過來的方二夫人,她手里捧著一盆君子蘭,小心翼翼的將蘭花放在檐下,而后走了過來。
頭發上只斜斜的插了一支木釵,其余的半點首飾也無,面前的方二夫人雖是沒了當年金陵初見時的凌厲蠻橫,卻多了幾分溫和。
“我……我想問問你方家那兩個有沒有消息。”方二夫人躊躇了一刻,便開口問了起來。
喬苒搖頭:“還不曾。”
方家的兩位老爺來長安一趟來的人都沒了的消息早被金陵城的人傳為笑柄了。
方二夫人“哦”了一聲,訕訕的笑了笑,神情復雜。
喬苒看了她片刻,忽道:“你可有同閆先生說過方二老爺失蹤的事?”
方二夫人搖頭,輕聲道:“我不敢。”
一開始她便是以寡婦自居,道先前的夫君在外頭受了氣時常回來對她動手云云的,這里頭很多事都是真的,偏偏那“寡婦”二字是假的。
“閆先生是個明事理的讀書人,你若是將實話告訴他,你二人等上五年也能在一起。”喬苒說道。
這件事是個遲早會引出麻煩的雷,這一點不僅外人知曉,方二夫人自己也清楚。可世事無常,她也不曾想到方二老爺會突然失蹤。和離不成,只能拖著。
“不管你等還是不等,我都有辦法應對。”喬苒看了她一眼,對此事顯然不想多言,“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需要承受的后果。”
方二夫人沒有說話,喬苒轉身回了屋。
隔日是個大晴天,昨日案子進展不小,是以甄仕遠面色還算不錯,一大早同眾人打了個招呼便去安撫那些喊打喊殺的烏孫人了。
喬苒從飯堂帶了些吃食去后衙“探望”了一番因為提出要剖開來驗尸而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封仵作,包了一頭白布的封仵作邊吃邊憤怒的向她抱怨“蠻夷”不懂他的專業之處。
喬苒笑著應和了幾聲,眼看時辰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辭,有人從門外匆匆探了個頭進來,看到她,雙目頓時一亮:“喬大人。”
“是你小子!”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封仵作看了眼來人,擰眉表示不滿,“你這娘里娘氣的小子許久不見了,我還當你受不了大理寺的案子跑了呢!”
“怎會?我是那種人嗎?”平莊翻了個白眼,吊著胳膊,架著腿,糾正他的措辭,“我哪里娘里娘氣了,封仵作你可莫要胡說。”
他這是姿容昳麗,當世俊美男子也。
喬苒打量了平莊一番: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即便平莊自幼習武體質優于常人,也沒有那么快恢復的。
他傷還未好,自然不是來衙門里報到的,而且身上這一身并不是大理寺官差的袍子,只是日常所穿的常服而已。
“你來尋我的?”喬苒問他。
平莊聞言忙閉眼開口道:“喬大人果然眼神如炬,推理能力登峰造極……”
“得得得,馬屁可別拍了!”封仵作聽不下去了,指了指平莊的穿著,“就你這一身用什么推理?只要長了眼睛都看得出來。”
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平莊干笑了一聲,看向一旁的喬苒,正色道:“喬大人,我九叔今日想請你去百勝樓吃飯,去不去?”
喬苒還未說話,一旁的封仵作聽到“百勝樓”三個字,連忙道:“去去去!”說罷轉身“勸”喬苒,“還用想什么想?百勝樓啊,有人請吃飯不是更好?見者有份,我也去,吃他個回本來!”
平莊臉色一僵,忙開口解釋道:“封仵作,我九叔沒請你。”而且方才封仵作那話聽起來好似他九叔是個冤大頭一般。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封仵作翻了個白眼,轉頭對上喬苒,可了兩聲,一本正經的說道,“喬大人,以咱們這交情,我若是連吃頓飯都不行,你就別去了啊!”
還能這樣?平莊聽罷十分不滿:“封仵作你瞎摻和什么,大理寺難道還能少你一兩頓飯不成?”
“崔家的產業難道還能少我一兩頓飯不成?”封仵作在平莊面前臉皮可厚的很,舔著臉對他道,“你這么小氣,下次只要有你在的案子,我興許就忙了起來,挪不開手來驗尸了。”
平莊聽的臉色頓變,脫口而出:“有你這樣威脅人的嗎?”
整個大理寺,哦,不,甚至可以說整個大楚誰不知曉封仵作的驗尸水準,他若是撂擔子不干了,這尸體誰來驗?
同封仵作比份量輕重,這結果還用想?所以封仵作這話不是威脅是什么?
有這樣欺負人的嗎?平莊表示不滿。
“你不要胡說八道說我威脅你啊!”封仵作翻了個白眼,卻半點不認,“不然興許我更忙了,更挪不開手來驗尸了。”
平莊臉色難看至極:人怎么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喬苒見狀,搖頭失笑,只得出聲打圓場:“那就讓封仵作去吧,大不了他吃的記在我賬上。”
這就更不對了,平莊臉色一紅,不得已只得讓步:“算了算了,這種記大人賬上的話就莫說了,讓他去便是了。”
九叔請喬大人吃飯,誠然多帶一個人會有些不便,可若是真讓喬大人另外記賬,他敢保證九叔一定會弄死他的。
同平莊一番“閑聊”,成功的蹭到了飯,封仵作表示很滿意。還未到午時,便已開始收拾后衙,催促著喬苒去百勝樓吃飯了。
這幅積極的樣子看的喬苒驚覺有些不對勁:封仵作并沒有多好口舌之欲,什么時候為百勝樓那一頓飯兩頓飯的沒臉沒皮到這個地步了?
這般想著,喬苒忍不住問封仵作:“明人不說暗話,封仵作,你此番可不是去蹭飯的吧!”
封仵作這才小聲對她道了實情:“你沒聽平莊說是他九叔請你吃飯嗎?這位崔氏九子的名頭我聽過,早聽聞他不僅長得好還身形好,便是因為皮相太好才引得京城女子趨之若鶩,所以我想看看他的軀體是不是當真如此完美。”
喬苒默了默,看著鼻青臉腫的封仵作道:“崔家的人,你莫說剖開來看了,就是把衣服剝開來看都不行。”
封仵作回看了她一眼:“……那隔著衣服看總行了吧!”
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的理由放在封仵作身上不知道為什么竟半點不覺奇怪。
平莊出手磕磣,可他那位九叔出手卻是崔家人的大方。
走上百勝樓二樓的雅間時,封仵作忍不住瞟了眼一旁吊著胳膊的平莊,道:“你好歹也是崔家的人,怎的手頭這般拮據?”
平莊哼了一聲,揚了揚腦袋,語氣十分驕傲:“我不用家里的錢。”
封仵作點頭了然,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平莊:“難怪如此拮據,看來你自己賺錢的本事不行。”
平莊:“……”
這位封仵作不說人話的本事還真是一如既往,看來烏孫人下手還是太輕了,若是重些就好了,平莊不無遺憾的想著順手推開了門。
屋中那位出家時法號懷玖如今的崔家九子起身朝進門的喬苒和封仵作微微頷首,請他二人入座。
沒有問他們怎會多來一位,只是叮囑伙計添上碗筷。
對此,封仵作表示十分滿意,私下里“小聲”對喬苒道:“早聞這位崔家九子出家時很受女子喜歡,如今看來倒是有幾分道理。不像那個斷手斷腳的,白瞎了那張臉。”
如此“小聲”哪個聽不到?平莊瞪了封仵作一眼,坐了下來。
“喬大人,先時你自山西路回來時,我二人在城外遇見,我便說過要請你吃飯,今日算是應了我的承諾。”那位還俗的崔九叔拿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
喬苒還了一杯,道:“崔九叔客氣了。”
今日這頓飯的主角是喬苒與這位崔九叔,旁邊兩個作陪的沒有出聲,只低頭吃飯吃菜,封仵作一邊吃一邊偷偷打量著這位崔九叔,雖說隔著衣裳,不過看其身形,雖說頎長秀美,是一具不錯的身體,可惜沒辦法上手研究,還怪遺憾的。
平莊瞪了眼封仵作:示意他不要亂看,不要胡亂覬覦他九叔。
封仵作毫不客氣的回了個“眼色”。
兩人私下里的眼色較勁,不管是喬苒還是崔九都沒有理會。
“聽聞烏孫小族長的案子有進展了?”茶水下肚之后,面前這位崔九叔就道明了來意。
喬苒一哂,想起自己對崔家的懷疑,神情有些微妙。
下一刻,便聽面前這位崔九叔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有一件事,我想同喬大人說一說。”
“那個孩子會來長安崔家有在其中插手,”他說著的目光落到面前的女孩子臉上,眼神溫和卻仿佛蒙了層紗一般讓人看不真切,“你可知平莊姐姐的事?”
正吃飯的平莊動作驀地一僵,隨即便紅了眼睛,而后聲音哽咽的喊了一聲:“姐姐……”剩余的話沒有再說。
“只是沒想到之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崔九叔嘆了口氣,眼神中有些憐憫,“丟了無辜人的性命。”
喬苒看著他,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對女孩子的反應,那位崔九叔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崔家能走到這一步,總是要做些什么的,這一點不管哪個大族都是一樣。”
此事發生時他雖然還在寒山寺,不過如今還俗之后,對崔家先前的舉動并非不認可。
“有李真真在一日,大楚便一日不寧。”他輕聲道了一句,眼看女孩子滿臉凝重的抬頭看他,他又道,“我說這句話并不是為了崔家,你總有一日會明白我說這句話的意思。”
說罷這些,不等女孩子反應過來,這位崔九叔便起身取來一只錦盒推到了她的面前。
“十三年前,哦,不,如今是十四年前了,”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子淡笑了一聲,“你出生那一年,崔家有個培養多年經驗老道的探子死在了金陵。死前,他將此物交到了別的探子手中,道他若出事,便將此物交到崔家來。這么多年我崔家一直不解其意,既然解不開來便是與我崔家無緣,既如此,我想換個主人,或許有朝一日能找到問題的答案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