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鏈橋一斷斷的不僅僅是數千百姓的性命,更是城中還未出逃的數萬百姓的逃生之路。
“被迫留在城中的百姓對上了憤怒的錦城縣令蘇涼,一場百姓同官兵的對抗就此開始。”冉聞說道,“蘇涼帶著官差同民間百姓組織的‘民兵’在城中對抗,既為憤怒發泄又為搶奪天災之下為數不多的食物……”
“且等等!”甄仕遠便在此時突然出聲打斷了正在訴說舊事的冉聞,他道,“這蘇涼身為錦城縣令,百姓父母官,怎能做出此等事來,想他也是個讀書人……”
“蘇涼不算什么正兒八經的讀書人。”繼先時甄仕遠開口打斷他的話之后,冉聞也毫不客氣的開口打斷了甄仕遠的話,“莫聽著蘇涼這個名字文縐縐的,可蘇涼本人卻半點不算什么文人,雖是科考考了個同進士,卻是誅殺山匪出身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武人。”
說到這里,冉聞忍不住埋怨的瞥了眼甄仕遠道:“甄大人方才沒有認真聽冉某說話是吧!我最早不是說過了么?這蘇涼為人殘暴偏執,是個能從山匪寨子里七進七出的狠角色,面對百姓不服管教,在‘與世隔絕’的錦城上演一場官民對抗大戲也不奇怪了。”
甄仕遠:“……好吧!”還什么七進七出,先前倒是沒發現這老狐貍說事跟說書似的,年紀大致仕倒是可以去茶館當個說書先生了。
事情雖說發生在百年前,可不管是一百年前還是兩百年前,一地父母官多是文官出身,以文人居多。據吏部記錄在冊的官員統計,父母官中文人出身的占了八成以上,他會有這樣的想法自也不奇怪。
沒了他的打斷,冉聞繼續往下說。
“當時錦城因鏈橋斷裂與世隔絕,就連飛鴿傳書因著當時錦城之內鴿群被充作了肉食再加上天險錦城曾有鴿群迷途的說法,朝廷竟是半點不知當時錦城之內發生的事情。待到外界好不容易收到了一只不知盤旋了多久好不容易脫困的的信鴿時已是三月之后了。后來匠作監急忙帶工匠前往修筑鏈橋,一番不易之下,待到鏈橋被修通,外界進入錦城時才發現原本花團錦簇的山城錦城已成了一片死寂,三萬百姓的錦城最后活下的不到一萬,問了錦城剩余的活口方才知曉了這數月間錦城發生的事情,口糧無存之下,百姓不得已只得宰殺了家中耕種勞作拉貨的牛馬為食,牛馬食完又啃了樹皮,奈何錦城此地地勢特殊,不少樹木沾毒障而生,因啃了樹皮中毒而亡的也有不少……”
“百姓不知道什么可食,什么不可食,無法確定草木的毒性,到最后竟發生了易子而食的慘劇……”
“你說什么?”甄仕遠瞳孔一縮,不敢置信的看向冉聞,“你方才說什么?”
說什么?冉聞皺了皺眉,因著甄仕遠方才那突然揚起的一聲已有不少人紛紛側目往這里看來了。他咳了一聲,提醒甄仕遠:“小聲點,甄大人是想讓大家都聽到你我二人的談話不成?”
注意到自己方才失態的甄仕遠悻悻的應了一聲,道:“方才一時情急,冉大人,你說什么易子而食?”
“錦城城中易子而食啊!”冉聞說話間,神情多了幾分別樣的憐憫。
天災人禍之下,發生易子而食的慘劇并非什么奇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甄仕遠聽的雙眼放光: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所謂的易子而食竟是指的這個!
尋覓了許久的答案驟然得之,便是甄仕遠也忍不住興奮了起來。
那廂憐憫了一番的冉聞看著興奮莫名的甄仕遠忍不住蹙眉。
“甄大人,”終究是有些看不過去,冉聞出言提醒他,“便是不求你如出家人一般慈悲為懷,悲天憫人,人家一城之中發生易子而食的慘劇,你如此興奮做什么?”
甄仕遠臉色一僵:“……”
不知道為什么,對上冉聞望過來的眼神,他總覺得看到了自己,而且不是平時的自己,是在看著素日里不說人話的封仵作時的自己。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封仵作那號不說人話的人呆的久了,他也變成了那副模樣?甄仕遠想著。
雖是有一瞬間的愧疚和失望,不過到底還是發現了線索的興奮占據了上風,甄仕遠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和興奮,看向外頭不見小的大雨感慨:“這雨……怎么還不停呢?”他此時可急著回去同姓喬的丫頭分享得了線索的喜悅呢!
正想著,只見一個頭戴陰陽司冠帽的小天師出現在了殿外,將濕漉漉的雨傘一收倒放在殿外,渾身上下被雨淋濕了大半的小天師走入殿內,急急道:“方才欽天監的秦監正來報道這雨怕是要下個幾日了,諸位大人也莫要隨意奔波了,雨停前這幾日就暫且在宮里暫住著吧!”
什么?一眾殿內的官員幾乎同時停下了正在交談的舉動,聞言臉色微變。
雨大不假,對他們這些半老頭子全老頭子來說淋場雨吃不消也不假,可這等時候,大天師這話……倒有些強行留客的意味了。
在皇城之內,對上他們這些官員所謂的強行留客與軟禁何異?
大天師她竟敢……不對,以那女子曾經的手段來看,她怕是真的敢的,更何況有陛下免死金牌在手,她確實沒有什么不敢的。
說完這句話,擰了下濕漉漉的官袍,那來傳話的小天師又笑著說道:“大天師道她只是留客,不是要軟禁諸位大人,大人若有要事可傳家人進宮吩咐,她絕不阻攔。”
眾人:“……”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這強行留客似乎也沒有那般不能接受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一眾官員心中心思各異,這等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的舉動他們素日里沒少用,不過不同的是平日里他們是這個打棒子和給甜棗的人,如今自己成了被打棒子和被給甜棗的人,這種感覺當真是讓人有種莫名微妙之感。
那小天師傳完話便轉身出了殿,拿起方才倒放在門口的雨傘重新步入了雨中。
甄仕遠和冉聞看向這里的一幕,沒有出聲。這么大的雨,即使帶了把傘,強行沖入其中除了能護個腦袋之外,周身不還是照樣被打濕了大半?
如今陛下突然昏迷,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是不是還是按兵不動比較好?
甄仕遠比起旁人來不必想那么多,雖是有些惋惜不能立時趕回去報信,可是大天師給了可以傳遞消息的通融,傳消息到外頭去也不是不可。正巧這幾日也不用對著衙門里那些跟個飯桶似的下屬們的老臉了。
比起這殿里大多數官員,他接受的很快,瞥了眼一旁默然不語的冉聞,正想著“這老狐貍怕多是正在打著小九九想著怎么出宮”時,忽聽一旁冉聞開口道:“那位小天師前去的方向是不是靜心殿?”
這話一出,方才有了一點淅淅索索聲響的殿里再度陷入了沉寂。
靜心殿啊!如果他們沒有記錯的話,這殿里頭呆的,是不是那位還在面壁思過的真真公主?
先前被陛下這事一鬧,真真公主之事倒是被不少人忽略了。陛下一昏迷,這位真真公主還會認真面壁思過么?
以那位的脾氣,怕是不會的。所以,大天師此舉到底是對著他們的還是對上那位真真公主的?
素日里本就心眼比篩子還多的一眾官員們猜測紛紛,只是一時誰也沒有開口。
甄仕遠翻了個白眼,瞥了一旁的冉聞一眼,心里又暗罵了一句“挑事的老狐貍”之后開口喚來一旁的宮人,道:“本官有事想請衙門里的下屬進宮一趟,勞煩公公替我走這一趟!”說罷便報出了“喬苒”的名字。
請公公傳完話抬頭,見冉聞正在看他,甄仕遠不以為意,卻聽冉聞開口道:“這么大的雨,讓一個小姑娘冒雨進宮,甄大人還真好意思。”
甄仕遠反問他:“冉大人便不想請下屬進宮交待一番?”
冉聞沒有反駁,抬手也招來一個公公請他去吏部將一位姓黎單名一個兆字的官員請進宮來,他有事要交待。
甄仕遠負著手就站在一旁,待請人的公公的離開之后,當即便開口道:“這么大的雨,讓一個年輕人冒雨進宮,冉大人還真好意思。”
就知道這姓甄的“氣量狹窄”的很,冉聞不以為意,笑了笑,道:“身為男兒,這么點雨算什么?”
甄仕遠:“……”這老狐貍!難道他要昧著良心說“身為小姑娘,這么點雨算什么?”
論陰險狡詐還是這姓冉的陰險!
不過再怎么陰險狡詐,黎家那孩子也還是追不到他大理寺的丫頭的。不知為什么,此時想起張天師來,總覺得他真是越看越順眼了。
本是好端端的在大理寺廊下看雨聊天,中途喬苒還抽空去飯堂買了些炸食回來,同徐和修和謝承澤分享著一邊吃一邊看雨有一岔沒一茬的聊著案子以及京城過往。
下雨天吃小食看雨景真是好不快活!
徐和修高興起來便有什么說什么,將張解、謝承澤與他的過往說了不少。
“解之自是這般溫溫吞吞沒脾氣的樣子,我第一眼瞧見他的時候也以為他好欺負的很呢,可后來才發現,是我想多了,不是他好欺負,是我好欺負。”徐和修說道,“承澤一直都不怎么愛說話的,瞧著冷冷的,不好糊弄的樣子,我以為他同解之一樣是外表和其里反著來的,卻沒想到是表里如一,一點都沒有小時候那般可愛了。”
喬苒笑著聽徐和修講述年幼時的事,吃著小食有一下沒一下的應和他。
徐和修說了不少三人年少時的糗事,畢竟人人皆有年少時,少時總會做些令人發笑的事,這一點都不奇怪。不過比起張解和謝承澤只能算是稚嫩單純犯下的傻事之外,徐和修的糗事那是真的糗。
喬苒也未提醒他,只是笑瞇瞇的聽著徐和修才說完自己幼時被父親母親合起來揍了一頓之后,便聽徐和修話題一轉,忽道:“喬大人小時候可有什么有趣的事,說來聽聽呢?”
喬苒笑了笑,搖頭道:“總是關在莊子里,和紅豆互相瞪眼,哪里敢惹什么事啊!”
這話一出,徐和修神色一僵,忙道:“是我糊涂了,倒忘了喬大人那時候……”
自己這口無遮攔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時候能改改!真是說話直往人家肺管子里戳的,喬大人小時候比起他們來可是真的可憐,指不定還有壞心眼的下人克扣吃食什么呢!
比起徐和修的緊張來,喬苒自己倒并沒有太過在意。原主自己倒是真被下人欺負過,不過喬苒沒有。只是年少好玩的年紀不得已故作老成裝大人那種感覺確實也不怎么好。
畢竟孩子的天性便是玩鬧,壓抑了天性去做事總不是什么高興的事情。
過于“懂事”的孩子,幼時多半是不幸福的:如她也如張解。
喬苒笑著想著,便在此時,一個官差匆匆領著一個穿著蓑衣,渾身宮袍被打的半濕的公公過來道:“喬大人,甄大人因雨被暫留宮中數日,他道有事要交待,請喬大人隨我們走一趟。”
這話一出,喬苒還未說什么,徐和修已經忍不住率先開口了:“真的假的?這么大的雨讓喬大人進宮?這像話嗎?我們甄大人會做出這等事來?”
公公聽的神色一僵,干笑道:“自是真的,奴才也覺得雨太大了,可這就是甄大人親口交待的。”
言外之意確實不像話,可這不像話的事就是你們甄大人做的。
“兩位若是不信,可一同進宮。”對上大理寺的人看來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對方的目光里有些審視的意味,讓人有些害怕呢!
他是不介意多帶兩個人一起進宮讓他們看看就是他們甄大人干出這么不像話的事的。更何況,方才同他一道出宮傳消息的可有不少,想來宮里頭一會兒熱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