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銀錢的戶部主事能犯的除了貪污還能有什么事?
“七年前的正月初一,時大楚律法欽定的官員休沐日,各衙門之內除了排班當值的官員之外,其余官員皆不在衙門之中。戶部當值的官員就是當時的戶部主事黃決。”
謝承澤拿著從吏部借調來的卷宗一邊翻著卷宗一邊對面前的兩人說了起來。
“是正巧排到黃決還是他主動申請的正月初一當值?”喬苒聽到這里,蹙了蹙眉便開口問了起來。
謝承澤看了她一眼,道:“雖然沒說,不過以黃決的資歷和人緣來看,應當是他主動申請的。”
不止是衙門,各行各業其實不外如是。每逢大節都是大楚律法定下的休沐日,大多數人都是不愿在這一日當值的。世人皆免不了人情往來,衙門亦是如此。這等情況下,排到當值的官員多半是新進衙門的新手以及無什么背景人緣不佳的官員。
而當時的戶部主事黃決在戶部已呆了多年,素日里頗受戶部尚書重用,若非他主動申請,一般而言,節日,尤其還是正月初一這等大楚最大的節日之一是怎么排都排不到黃決身上的。
“他主動申請的排班當值,又因著日子特殊,當日留在戶部的除了戶部主事黃決之外便只有一個年邁的門房了。便是門房當日也并未呆在衙門里,而是同戶部衙門對面幾個年貨鋪子的小商販在閑聊,可說從黃決踏入戶部衙門開始到發現黃決出事,門房并非一人獨處,有不少人證在場……”
聽到這里,徐和修眉心隱隱一跳:“黃決那一日出事了?”
張大人只是個工部的小吏,關于犯了事的黃大人連其具體犯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只知曉黃大人一家都被抄斬了,自然是不清楚其中的細節的,更不清楚黃決究竟是死于抄斬還是死于別的什么緣故。所以在拿到吏部借來的卷宗之前,三人對于此案的細節都是一點都不知曉。
“不錯。”謝承澤盯著手里的卷宗,頭也未抬,開口說道,“那一日,門房同戶部衙門門前的幾個小商販親眼看著黃決進了衙門,而后待到酉時下值時未見他出來,幾人還在感慨黃大人用功勤勉云云的。那一日到底是正月初一,又沒什么事,門房自然便去‘請’勤勉的黃大人離開衙門改日再勤勉了,哪知待走到官員辦公的大堂時便看見黃決用自己身上的腰帶將自己懸死在了橫梁之上。”
所以,黃決是自盡的。
“那之后又怎會查出他一家的事?便連他自盡了都無法避開滿門抄斬的牽連?”喬苒好奇的問道。
謝承澤將手里的卷宗翻到了下一頁,看了片刻,開口解釋了起來:“當時大理寺也是出動的,因著戶部衙門的后門是鎖了的,撇開有人翻墻這一點,進出大門的只有黃決一個,而現場也未發現另有他人進出的痕跡,黃決是踩在桌椅上懸的梁,高度之上吻合,且尋常人也能做到,符合自盡的條件。”
“那自盡的理由呢?”符合自盡的外在條件有了自然就要有自盡的理由了。
關于這一點,卷宗上也給出了記載。
“當時散落在黃決腳邊的幾本賬本被作為物證帶回了大理寺,經查證,其賬本上的賬目不對,而且這不對的數目不是出在旁人身上,正是出自黃決本人身上。”謝承澤說道,“黃決主管的西南各州銀錢調度出了巨大的缺口……”
這話一出,眾人臉色頓變。
“不止如此,他此前在戶部衙門做的不錯,頗受上峰器重。在他出事前幾年大楚有天災人禍派往禍地的官員中黃決一直在列,不過他從未查證出什么災禍地官員問題。自他出事之后,不少來自災禍地的百姓證實他們求告無門,黃決同那些官員沆瀣一氣。據那些官員口供再加上各地錢莊、典當行的人證物證,都能證明黃決此人貪污的銀錢絕對不在少數。”
“而且戶部每逢三月便是戶部統查之時,算算時間,黃決的事不多兩個月便會被捅出來,他犯如此大罪,必然一家老小一個都逃不掉,想不到辦法補這個窟窿之下選擇自盡也在情理之中。”謝承澤說道。
喬苒聽罷也點了點頭:“如此,自盡的理由倒是充分了。而之后的查證,黃決的貪污數目太大,所以一家老小受牽連,滿門抄斬,似乎也說得通。”
確實說得通,不過徐和修還是注意到了女孩子的措辭——似乎。
在答案未曾證實之前說“似乎”確實是一個大理寺查案官員應當有的本能,這沒什么問題。
“既然是主管戶部的主事,而且是在戶部呆了多年的老人,那日常定然時常接觸銀錢,”喬苒說道,“如此的話,黃決沒道理分不出銀錢的真假,所以那一悶葫蘆罐里的銀錢定然不會是無意收來的。”
那是自然,這悶葫蘆罐里的銀錢來路有古怪這是必然的。
“黃決牽連進的只有貪污,并無假幣的案子。”謝承澤看完卷宗,將卷宗放回了桌上,而后對喬苒和徐和修道,“近十年也無關于假幣的案子。”
“那是自然,一旦出現假幣案必是大案。”對此,徐和修忍不住道了一句,“別說是近十年,就是近二十年、三十年間有假幣的案子也必然會被反復提及。”
喬苒“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甄仕遠此時還在皇城中,黃決這等舊案若沒有甄仕遠的許可他們大理寺是不能翻出來重查的。畢竟此案又不是什么懸案,再者說來,就算想要重查舊案,甄仕遠愿意出面同當時同樣插手此案的吏部斡旋,可也要有陛下的首肯,此時陛下昏迷不醒,首肯之說顯然早得很。
“比起這個來,長安城內已經挨家挨戶搜過好幾輪了,都未見到真真公主的身影,”喬苒頓了頓,便岔開了話題,“你們說真真公主出城了么?”
“不知道。”說起真真公主的去向,徐和修嘀咕了一句,神情有些茫然,“我眼下是既希望她出城了,又希望她沒有出城。”
從真真公主那日在皇城之內的表現來看,不管走到哪里,與她接觸之人必會危險。尤其若是無辜的百姓遇到她,未免泄露自己的行蹤,她一定會毫不手軟的解決了百姓。從不牽連無辜的角度,他自是希望真真公主已經出城了。
可另一方面,她若是出城,叫她逃回封地當真成了封地的土大王,那更不得了了,且不說養虎為患,就說能在層層搜索之下出城,真真公主必有內應。至于內應,多半同那個無處不在的幕后黑手有關。
“這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事,那幕后黑手定然有不少幫手,而且那些幫手還極有可能是朝廷官員。”徐和修說道。
喬苒點了點頭,比起徐和修和謝承澤,她從大天師那里知曉了不少消息,是以自也能比旁人更清楚這一點。
“萬幸重臣已然被留在了皇城之中……”徐和修還在感慨著,忽地“咦”了一聲,似是突然發現了什么似的對喬苒和謝承澤道,“先前都說大天師多年不動手手生了,你們說會不會大天師根本不是手生,而是人家還棋高一著……”
謝承澤瞥了他一眼,道:“自然如此!不管如何,將人扣留于宮中這一招,大天師確實幫了我們大忙。”
“雖幫了大忙,可這般一來,各衙門真正主事的都被留在了皇城之內,到底不比往常那樣能最快知曉城中動向,這消息一個來回的工夫,要做什么比起往日來亦是慢了不少。”徐和修嘆了口氣,略有些感慨,“有些不方便呢!”
“如此,沒了各家上峰的指導,比的不正是我等這些做手下的本事么?”謝承澤倒是神情依舊淡淡的,他默了默道:“我們這些大理寺下頭的官員本事應當還是有些的。”
徐和修沒有反駁,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問題,難道要說自己不如人么?笑話!他大理寺的人怎么會不如人?
“周世林在宮中。”沉默了一刻之后,喬苒再次開口了,“這等時候還是要留意武將的動向。”
盛世文臣亂世武將之說并非空穴來風,眼下說亂世自然不至于,只是但凡成王敗寇的變換,背后武將的支持亦是至關重要。
“他留在宮中雖然少了主心骨,可要從宮中發號施令不見得是一件難事。”謝承澤接著開口道,“昔年西南侯陳善謀反,一聲令下多少武將拋家棄子也要跟著他,武將這等凝聚人心之力比起文臣來混不多讓。”
喬苒聞言想了想,道:“我在山西路也曾與周世林一起做過一段時日共事的同僚,他是個典型的武將,陛下一聲命令之下,若非太過違背心底堅守的底限,他看起來并不是個樂意做亂臣賊子的人。”
“你繞這么大一圈不妨直說他不會摻和更貼切一些。”徐和修嘟囔了一聲,道,“我二叔也說周世林粗枝大葉之下圓滑的很,應當不會主動出手。”
“雖說朝中武將以周世林為尊,卻并非只周世林一人,長安的兵馬,各衙門的官差各有上峰。”謝承澤默了一刻,再次開口道,“城外云麾歸德兩大營的人領周世林之命,以周世林的想法應當不會輕舉妄動。”
“皇城之內的禁軍如今暫且看著是聽大天師的命令,可這兩人不管是圓滑還是智謀高絕,應當都是求穩,不欲在陛下昏迷這段時日之內鬧出什么事來。”喬苒說道,“除了這些人馬之外各衙門的官差也算一支力量,宗室王府各有的私兵雖然數量不多,但若是用兵者手段如神的話,未免不能做些什么。哦,對了,還有日常去掀小攤販的五城兵馬司也可以算是,除了這些之外,我倒是想不到別的什么兵馬了。”
“這些兵馬人數不多,數百而已,便是宗室王府的私兵武藝不凡,人數上也多不到哪里去,還算可控吧!”徐和修聽罷卻是松了口氣,想了想,笑了,“便是當真想做什么,皇城禁軍同城外云麾歸德兩營的兵馬一出動便能鎮壓,倒是不必這么擔心!”
這話倒是沒什么問題,喬苒卻仍然擰著眉頭,沒有說話。
“總之,最好這些人都不過是動些嘴皮子功夫,意動不身動而已,”徐和修笑著說道,“左右大家都清楚,宗室中人想的都一樣,不都是為了那個位子?哪個若是當真想趁亂做什么謀逆之舉,不是上趕著給旁人借口來對他出手么?到時候旁人不僅有了名還有了功,倒是離那個位置更近一步了。我賭待到解之將李氏金針的人請回來,這些人也不會動手,否則豈不是便宜了旁人?”
喬苒聽罷他這般一分析,目光轉了過來,問徐和修:“你賭運如何?”
“還不錯吧!”徐和修想了想道。
“他逢賭必輸。”一旁默默想事情的謝承澤卻在此時開口,毫不客氣的將徐和修的老底掀了出來。
徐和修:“……”不忘埋怨的瞥一眼謝承澤,他巴巴的望向喬苒道:“這回我應當能贏,你說是吧,喬大人?”
原本這話不過隨口一提,豈料喬苒聞言卻是當真點了點頭,道:“若是沒有意外的話,贏面確實不小!”
連喬大人都覺得他能贏?徐和修聞言眼睛頓時一亮。
謝承澤卻再次潑了他一盆冷水:“喬大人說的是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此時這個時候沒有誰能保證所謂的沒有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徐和修嘀咕了一聲,指向皇城的方向,“能攪出意外的人都被關在皇城里了,能有什么意外?”
面前的謝承澤和喬苒順著他的指向望了過去,卻見方才還算平靜的兩人面色卻突然凝重了起來,不過好在喬苒還記得提醒他:“徐大人,宮里來人了!”
從長廊那一頭跟在唐中元身后一路小跑而來的宮人還未入夏便額頭上布滿了汗,臉上的焦急之色便是隔著長長的長廊都能感受得到。
“宮里出事了?”
“宮里出事了!”
兩句一模一樣的話語幾乎同時響起,不同的是前頭一句是徐和修略帶疑問的問話,后頭卻是自宮人口中急急發出的報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