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公還是那副笑眉笑眼的模樣,只是腰彎的更低了,脖子伸得更前了。
雖然是大冬天,但他額上已經冒了一堆油汗,加上滿滿的褶子,恰似一尊笑面佛。
他一只腳剛剛進門,另一只腿還沒來得及收進來,已經打了袖子行禮,尖尖細細的嗓子笑道:“奴才又給吉常在請安來嘍!”。
吉靈幾步就趕上前去,雙手親自扶起他,帶了幾分埋怨道:“陳公公!您是敬事房的老人了,有什么事,讓小太監通傳一聲就是了,瞧您這樣,跑了一趟又一趟,您不累,我這小小西側院也受不起呀!”。
小芬子方才還跪在地上呢,抬頭看見吉靈對著自己一揮手,立刻吭哧爬了起來,上前虛扶了陳公公。
陳公公一挺肚子,左手伸給身旁的徒弟,站穩了身子才搖搖手笑道:“多跑跑好!多跑跑好!奴才這把老骨頭到了歲數了,要是再不活動活動,只怕是要長在一起嘍!”。
吉靈一邊跟他往前廳走,一邊對七喜道:“趕緊給陳公公備茶!”。
陳公公笑得很高興,他指了指身后跟著的幾個人:“老奴來給常在道喜,奴才今日本是在御前呈牌子,結果皇上想到了常在,便親口玉言,讓奴才趕緊帶太醫來給常在請個平安脈。”。
吉靈往他后面一看,果然有一位太醫模樣的人,年紀最多三十出頭,面色白凈,只是一直低著頭,這時候聽陳公公提到自己,便上前一步,謙卑行禮道:“臣,太醫院狄安,給常在請安。”。
吉靈點點頭:“狄太醫免禮。”。
狄安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吉靈。
吉靈和他目光相接,才覺得他眼神極銳利,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人五臟六腑里去。
狄安微笑了一下道:“常在不必太過憂心,臣觀常在氣色,并無大礙。”
中醫向來講究“治未病”,所謂“治未病”其實意思就是指在身體健康,還沒有疾病的時候,就要多加保養,注意,根據身體的虛寒冷暖進行藥膳、茶飲的調節,如此一來,便可以防范于未然,避免等到疾病發作出來的時候,再想治療已經來不及。
所以清宮皇帝及后妃無疾時也需要太醫診脈,這就是“平安脈”,注重養生,強身健體。
說話間,一行人走進了前廳,陳公公側轉過身子在一旁,吉靈趕緊讓七喜帶他上坐,奉茶,狄安的小醫徒已經把藥箱放在了桌上,打開后,內里琳瑯滿目,許多都是吉靈不認識的東西,倒是有一排銀針閃閃發光,看得吉靈心里一哆嗦。
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她都是最怕打針掛水的了,到了醫院,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就兩腿發軟。
狄太醫診斷后,說了一番話,大意是說她的病情沒有什么關系,只要好好吃,好好睡,放寬心,等到開春了肯定能好起來,又開了幾服藥方子交給七喜,細細囑咐了應該如何服用以及飲食禁忌。
陳公公看著時辰差不多了,笑嘻嘻道:“常在,既然診過了平安脈,奴才這就帶著狄太醫退下了。”。
吉靈連忙起身道:“陳公公,我送你!”。
陳公公從胸腔里發出了一聲渾濁的咳嗽聲,他身邊跟著的小小太監立即將一件衣袍披在了他身上,陳公公猛地一揮手,將衣服打落了,低著嗓子向那小太監瞪眼道:“小崽子,沒眼色見的,主子還在這兒呢!”。
他隨即轉過臉笑對吉靈道:“常在折殺奴才了,奴才哪兒受得起呀!不必客氣,留步,留步!”
吉靈還是堅持著送了他到西側院門口,眼見方才還艷陽高照,這一會兒鉛云又密密地聚起來,天上黑壓壓地,不知道是否又會有一場鵝毛大雪,便對七喜道:“給陳公公拿把傘。”,七喜這會兒機靈起來,轉身就跑著去了。
陳公公連連道;“不必!不必!奴才皮糙肉厚,便是落點雨雪也沒什么的。”。
吉靈從氣喘吁吁跑來的七喜手中接過傘,交給陳公公身邊的小太監,才道:“我這西側院沒什么像樣的東西能招待陳公公,早上原有一份心意,陳公公又不收,只能給公公一把傘了,還希望公公不要嫌棄。”。
陳公公連連道謝,又行了告退的禮數,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吉靈,微微瞇了眼,走回來湊在她身邊輕聲道:“常在,趕緊將身子養好,需知打鐵要趁熱哪!”。
陳公公走后,七喜愣了一下,跑到門口,看了看一行人的背影在轉角不見了,回來帶了幾分惆悵對吉靈道:“常在,奴才還以為陳公公是來通知您晚上再侍寢呢!”。
碧雪和小芬子,小達子幾個人站在院子中大樹下,都看著吉靈,一臉“奴才也這樣以為”的表情。
吉靈笑著道:“你們呀!”,隨即又興致勃勃地站在庭院中,四處看來看去,轉頭對七喜道:“這池塘很好,就是枯枝落葉太多了,收拾一下,等到夏天可以種荷花。”。
她背著手轉來轉去,看了看屋檐下掛著的燈籠,又看看窗戶上糊著的窗紙,許多已經發黃殘破了,便道:“這燈籠拿下來,放在地上,用石頭墊起來就是了,晚上做地燈,又好看,又照得清楚路。這窗紙太丑,得換。”。
小芬子,小達子一疊聲地答應了,小芬子就去搬梯子,小達子幫著他扶著,梯子靠在房檐上,小芬子身手敏捷,像只小猴子似的哧溜就竄上去了。轉眼間已經摘了一只燈籠下來。
那邊,碧雪撕了一半的窗紙,笑嘻嘻轉頭問吉靈:“常在,咱們用個什么顏色的新窗紙呀?”。
吉靈想了想:“用淡綠色吧,看著清爽。”。
雪在傍晚的時候果然下下來了。
養心殿里,胤禛翻了半天奏折,終于放下御筆,眉間的疲憊仍然沒有完全卸去。
蘇培盛趁著這時機,就小聲道:“皇上,敬事房在下面等著,您要不要先……”,陳公公躬腰站在下面,聽見蘇培盛發話便微微抬頭。
胤禛端起一旁茶盞,抿了一口,覺得微苦,看了一眼盞中茶水,皺眉道:“泡茶的水過熱了。”,旁邊小太監還沒反應過來,蘇培盛已經一腳踢了他膝蓋彎。
小太監撲通跪下來,嚇得快哭了,一邊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一邊咧著嘴道:“是奴才疏忽了!請皇上恕罪!奴才該死!”。
胤禛沒說什么,蘇培盛就看他直盯著綠頭牌出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