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張貴人今日喊了吉靈“姐姐”,兩人便比往日又要親近了一分。
張貴人閨名叫“笙間”,能看出來她父親也是個文藝中年,居然給女兒取名來自于南唐后主李煜的詩句——“東風吹水日銜山,春來長是閑。落花狼藉酒闌珊,笙歌醉夢間。”。
本來是很有詩意的名字,結果吉靈一聽便喜笑顏開。
生煎?好名字,好名字!
說了一會兒閑話,吉靈見張貴人很是喜歡那胭脂膏,便讓七喜去翻了絲繡荷包出來,替張貴人裝好了那只盛了半份胭脂膏的青花小瓷罐子。
張貴人握住荷包,眼里閃過一絲悵惘,輕輕笑了笑:“從前在閨中的時候,我和姐姐一樣,也很喜歡這些胭脂水粉,女兒家嘛,自然愛美,總想將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不過那是為了……”
吉靈正靠在椅子上,啜飲著一杯冰鎮酸梅湯,聽張貴人這么說,便抬頭看向她。
張貴人的話語卻戛然而止。
她放下那只荷包,聲音低不可聞:“姐姐,你不知道,我是一點也不想入宮的,”。
她的眼睛有點淡淡的恍惚,聲音也像是飄著的:“這宮墻內的日子,我倦透了,厭極了。每每深夜夢回,我夢見的都是選秀前的人……和事。”。
吉靈剛想說話,七喜已經進來遞中午的膳單了,便將張貴人的話頭打斷了。
吉靈大約看了看,又問了張貴人的口味,稍稍修改了一下,便將膳單給了七喜,也留了張貴人一起用午膳。
等到膳桌擺上來的時候,張貴人只見到那桌上的菜式有冰鎮江米糖拌藕、冰鎮金銀花蓮子鴨羹、香炒田螺、苦瓜苦丁蛤蜊白蘿卜湯……
另有一大碗蕎涼粉——涼粉塊是在涼水里浸過的,放在裹豆腐的那種白棉布上,猛一瞅,跟個冰塊似的,雪白雪白地冒著冷氣。
小樂子圍著素色的袖套,現場把它劃成小菱形塊,擺成菊花形狀,配上白芝麻、炸花生米、酸蘿卜、香菜、花椒,醋、蔥花……再加兩小勺紅彤彤的辣椒油,又麻又辣!
等到小樂子下去了,吉靈一連扒了兩小碗涼粉,直辣的舌頭都疼了!
七喜便趕緊送上來一壺冰鎮竹葉青茶,吉靈卻沒急著喝,用這綠茶和桌上那道冰鎮江米糖拌藕的藕汁一混合——又有藕汁桂花的清香、又有茶葉的苦澀。
張貴人這時候便小聲問吉靈:“姐姐,你平日里也是吃這些菜嗎?”。
吉靈一邊吃,一邊道:“以前倒也不是,最近不是天氣熱了嘛,這冰鎮的越吃越舒服。”。
張貴人想了想,又道:“姐姐的膳食便一直是方才那個小個子太監負責的嗎?”。
吉靈一邊吃著香炒田螺,一邊不經意地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你說小樂子?那是齊妃娘娘的怕我膳房不夠用,給我添了個新人,不過我這兒負責膳房的還是從前的小達子。”。
她說到這兒,從七喜手中接過筷子,夾了一些田螺給張貴人,道:“這炒得很香,是五香味的。你試試看。我這膳房不管是新人,老人,手藝都不錯!”,又道:“再加點飯吧,你看你瘦的,在我這兒盡管放開了肚皮吃!”。
結果一頓飯還沒吃完,養心殿的小陳子帶了兩個小太監過來,送了一只甚是新奇的玩意兒“金角小弓”。
那弓箭的形狀小巧精致,甚是可愛,只有普通弓箭的一半大小,通體金色,上面裹著端午龍舟呈祥的綢絲,簡直像個小玩具。箭頭也是鈍的,根本傷不了人。
配著金角小弓的,是整整十六屜籠的粽子!
十六屜!
吉靈:我在四爺眼中,可能是個飯桶……
小陳子看起來對人力甚是節省——那兩個小太監一人提八籠,放下粽子的時候,吉靈就看見他們手掌里都壓得通紅通紅的。
她瞧著怪不忍的,趕緊讓七喜拿了點錢賞了。
小陳子當著吉靈的面,揭開一籠給她看——原來里面的粽子都是已經剝好的,皮已經去掉了。
小陳子笑著把皇上的話重復了一遍,大意是說這粽子就是用來拿給吉貴人玩的——專門讓她練習金弓射粽,等到端午那天棕宴上說不準還要用到。
因為糯米有粘性,所以把粽子皮去掉以后,射箭就更加容易射中了。
吉靈看到了,就想到自己昨天問禛——端午節“金弓射粽”好不好玩?
沒想到四爺看上去是一臉不在意,其實還就真的記在心里了。
她想到禛坐在養心殿那一大堆奏折里,焦頭爛額地披著折子,還能想到她詢問的這個小玩意兒,還派人給她專門送來,另外又配上了粽子,讓她練習,吉靈就覺得感動。
張貴人走的時候,剛剛出了景陽宮門,卻見兩個太監引著個太醫,正好向景陽宮門行了過來。
見有貴人走出,那兩個太監連忙低頭,避讓在一旁打袖子請安。
張貴人叫起了,剛要走過去,忽然站住了腳,停了一晌,回頭道:“狄太醫!”。
太醫狄安抬起頭來,只向張貴人臉上瞧了一瞬,神色也是瞬間震動了一下,隨即拜下道:“給張貴人請安!”。
張貴人伸手虛扶了一下,道:“狄太醫快請起。”,又道:“今日……是來給懋嬪娘娘診脈嗎?”。
狄安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回張貴人的話,臣奉旨,前來替吉貴人請個平安脈。”。
張貴人點點頭,瞧了一眼那兩個太監,又向前走了幾步。
狄安會意,跟著她稍稍走了幾步,張貴人才細聲道:“我才從吉貴人院子里出來,她精神好得很,身子應是大好了。”。
狄安恭敬地道:“是,臣也不過是奉皇上的旨意,替貴人請個平安脈,如此,皇上也放心。”。
張貴人點了點頭。剛要說什么,卻見狄安仿佛鼓起千百種勇氣一般,眼睛看著地面,咽了口唾沫,低聲而飛快地道:“‘她’還好么?”。
張貴人沒說話,半晌只道:“老樣子罷!”。
一時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狄安還想再問,卻見那兩個太監跺了跺腳,往這兒瞄了一眼,知道不便再多停留。
張貴人見他要走,追了一步道:“狄太醫!吉貴人是個有善心的,對我也很是關照,她既然得寵,你替她看診,一定多費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