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齊妃忽然上前微笑著壓住寧妃手背,柔聲道:“寧妃,瞧瞧你這性子,慣來如此倔強,皇上幾時說要打罰你了?不過是姐妹間的一場誤會罷了!”。
她頓了頓,轉向皇后,輕描淡寫地道:“皇后娘娘,臣妾瞧著張貴人一向身嬌體怯,怕是只顧著湊熱鬧,一時沒站穩也是有的;或是寧妃娘娘也顧著看熱鬧,沒注意把人給撞著了,兩下都鬧了誤會了!”。
懋嬪立刻接過話頭道:“齊妃娘娘說得委實一點不錯!嬪妾也是這么想著……這端陽射粽本便是熱鬧,皇上又親自教著吉貴人射箭,大家伙兒想看看清楚,便往前擁著,難免擠擠挨挨,哪里談得上什么‘戕害公主’了!”。
她捂住胸口道:“聽著真真是嚇人!也不想想,咱們皇上是何等精干圣明!明君眼皮子底下,哪容得了出這等臟事情!”。
皇后端坐著,只用眼角深深瞥了一眼懋嬪。
見皇帝沉默,并不發話,皇后便模棱兩可地道:“即便如此,和惠公主到底是因此受了傷,況且又是女兒家,傷在了面容處!你們也忒莽撞了些……”。
禛目光冷峻地看向年妃,又淡漠地掃了一眼張貴人,口唇一動,剛要發話。
便在此時,有御前人在外面叩首道:“皇上!有急報!”。
今日是端陽佳節,皇上與皇后、眾妃嬪在此有“粽宴”、況且又是皇后的坤寧宮,若非緊急情況,斷不會將急報送呈到這兒來。
禛心中一凜,便喝道:“呈上來!”。
那人忙捧了急報送進來,禛接過了,展開紙面,抖了抖,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眾人不知何事,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皇帝臉色。
只見禛每讀一行,臉色便陰沉一分,看到后來,他眉頭緊鎖,猛地站起身來,一揚手指著來人道:“你,去宣怡親王、以及大學士朱軾,即刻來養心殿見朕!”。
那人連連應了,磕了頭便趕忙退了出去,一路疾行而去。
皇后聽皇帝此時的語氣,不知道急報上到底寫了什么事情,不由得握緊帕子出聲道:“皇上,出了甚么事情?不要緊罷?”
禛恨恨道:“直隸大水成災、被水已有七十三州縣之多,河道漫口多至二十余處,署理直隸巡撫趙之垣,為了自己的烏紗帽,竟然隱瞞患情不報,延誤時機!以致百姓賣兒販女,沿途饑民號哭不止,餓殍成骨!
皇后你可知?這淹沒的都是朕的良田秀山,坑的都是朕的百姓子民,委實可恨!可恨!”。
趙之垣除了署理直隸巡撫,還兼任著工部通政史。類似于建筑部,主要負責修宮殿、修河堤——古往今來,這可都是個肥缺,內中油水極多。
此次洪災,說不準便是層層克扣得太多——以致河堤修筑,資金短缺,這才在汛期不堪一擊,殃及百姓。
禛連說了兩個可恨,正巧旁邊宮女呆頭拙腦地上前來,想替換已經涼了的茶盞。
禛一揚手,就將茶盞“嘩啦啦”地掀到了地上,連帶著一盤端陽五毒圖案菖蒲紅米糕也跟著翻到了地上,只摔得糕餅從盤子中震出,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的肉松豆沙餡,外層的酥皮和內里的紅米粒灑得滿地都是。
外頭的宮女太監們聽見動靜,不知內里發生了什么事,直唬得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皇后氣得直叱責那宮女道:“沒眼色的!這時候來換什么茶,添什么亂子!”。
她又上前屈膝道:“皇上,古往今來,天災時常有,任是多圣明的天子,也擋不住!好在怡親王是能吃苦的,若是情況緊急,不如讓怡親王趕緊去督率,您先別著急,一會兒和大臣們商議商議,應對的法子總是能有的。”
禛低著頭盯著地上的糕餅出神,想到這趙之垣是年羹堯手下的人。
朝廷中近幾個月來,已經多有密報——都說年羹堯瘋狂斂財、賣官賣爵。
“年選”之舉越發厲害,朝廷上半年來空置出幾個重要職位,竟已經到了非“年黨”不許入的地步。
這選來做工部通政史的都是什么混賬敗類!
禛慢慢坐下,抬起頭沉沉地望了一眼年妃。
年妃自然不知皇帝心中所想,只見皇帝盯著自己,冷峻眉目下,神色陰疑不定。
那么多年來,他雖與她私下并不貼心,人前卻還是對她顏色和悅的。
年妃甚少見皇帝如此神情看著自己,心里只當是皇帝看穿了——是自己示意寧妃去推張貴人,便低下頭閃避著禛的目光。
禛垂下眼睫,視線恰好落在腰上那只,吉靈做的黛藍色端陽小荷包上。
小小的荷包底色肅然,上面只有一彎歪歪扭扭的小月亮,是銀線勾著的,設色倒是冷冽端素,別具一格。
那顏色便似一碗冰鎮的涼果子茶,讓人在急躁當頭,平復了不少。
禛握住那只小小荷包,驀然起身,道:“大學士應在來的路上了,擺駕養心殿!”。
他停了停,又道:“這里的事,也不必叫皇后為難了,朕順手料理了罷!”。
禛抬手指著張貴人,干脆地道:“張貴人,雖是無心,到底害了公主受傷,罰俸一年,罰跪于坤寧宮一日!”。
張貴人不料皇上留情輕判,知道皇上多半是因著吉貴人才對自己手下留情,便松下一口氣,反而面帶喜色叩首道:“嬪妾知罪,嬪妾謝恩!”。
年妃一臉不甘,禛將她臉上神色瞧得分明,便開口緩然道:“年妃,御前失儀已不是一次兩次,今日不止一人替你求情,朕且再寬宥你一次,望你少些陰隱的想法,多養點沉靜的心思!于人于已,都有益處。”。
他頓了頓,道:“養心莫善于寡欲,朕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著你抄《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一遍,罰俸一年。”。
他一揮手道:“寧妃同樣責處!”。
年妃不甘,小聲追道:“皇上!若是臣妾與寧妃領罰,那吉貴人手中的箭畢竟也傷了和惠公主,如何皇上卻半點不怪罪吉貴人?”
禛唇角上揚,竟似要笑出來,只聽他冷冷道:“年妃也要做朕的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