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說完這句話,上下打量了吉靈一眼。
吉靈聽著烏拉那拉氏話音中若有若無的一絲酸味兒,語氣立即惶恐起來,神色也畢恭畢敬地恭維道:“皇后娘娘,若真論起‘好命’二字來,這紫禁城里哪里還有比皇后娘娘更尊貴無極的呢!娘娘寬厚淑德,憐恤海答應,一片慈心,真是后宮眾人的福氣!”
烏拉那拉氏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四下無其他妃嬪,她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緩緩道:“其實今日中元節,御花園里這一出,是本宮的主意。”
吉靈心頭一跳,臉上露出了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驚訝之色,隨即低下頭。
烏拉那拉氏的眼波斜斜地瞧了過來,在吉靈身上略略轉了轉,這才語氣平靜無波地道:“吉貴人,你是個聰明的,應當瞧得出來——本宮對你,是要比旁人更不同一些的。”
吉靈只是謙卑地笑著,柔聲道:“婢妾何嘗不明白?皇后娘娘對婢妾照顧有加,婢妾一直銘記在心,不曾有一刻敢忘記!”
烏拉那拉氏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她慢慢頷首,瞧著吉靈,一字一字道:“本宮就知道——吉貴人是一向很懂事的,這便很好。”
她頓了頓,道:“吉貴人,你應該記得……現在的海答應——原先的海貴人,從前也是住在景陽宮,說起來還是與你曾經在同一個宮檐下的人。
雖說你從前臥病在床,整日只在自己一畝三分地里,外間的事難免不聞不問,不知曉。不過既是同海貴人生活在一處,本宮想……你對她,怎么也該留著三分情誼!”
吉靈聽皇后話音這么兜兜轉轉,便隱隱猜到了幾分。
烏拉那拉氏仰起臉,瞧了瞧月色,這才輕輕慨嘆了一句:“乾西五所旁邊不是個好去處,海答應這大半年來如此凄苦,本宮委實不忍心得很。”
她踱步到一處花枝旁,那花兒開的正好,碎白雪色的花瓣一簇簇地擁擠在花萼上,夜色中,暗香浮動。
烏拉那拉氏隨手折下一朵花來,再度轉頭瞧了瞧吉靈,神色平平地道:“這一年來,宮里發生了許多事情,本宮眼見著坤寧宮中,大家伙兒請安的座位一張張空了下去,有時身邊便覺得孤單得很……雖說幾個生養了子女的娘娘們,雖是也往來本宮這坤寧宮,到底不如你們花朵一般的年輕小人兒貼心!”
小人兒……吉靈不由得吸了一口氣,哆嗦了一下。
皇后伸出手,在吉靈手背上親熱地輕輕一拍打,另一只手,卻用力將那雪白的花瓣在手心里碾碎了。
乳白色的葉汁染濕了烏拉那拉氏手指間,她抬頭望了望月空,并沒看吉靈,只是微笑著道:“吉貴人,你瞧,這紫禁城上空的月亮…多好的月色呵!”
她眉心一沉,眼中忽然閃過一抹厲色,驟然轉過頭,盯著吉靈道:“只可惜——明月雖好,卻只此一輪,天下沒有人可以一直擁攬明月在懷,獨占十分月色!
她慢悠悠道:“后宮之中,一枝獨秀的時間久了,遲早便會成為眾矢之的。本宮便是再照拂你,也擋不住悠悠之口,眾怨之怒。吉貴人,唯有平衡,方有后福!你明白本宮的意思么?”
吉靈自御花園東門行出來,剛剛走了幾步,便見小陳子守在道旁,團著兩只手,來來回回地只是踱步。
見吉靈出來,他眼珠子一瞪,立即上前來麻溜地請了個千兒,這才笑著道:“奴才給吉貴人請安!貴人叫奴才好等!”
吉靈見著他,也是意外——小陳子是養心殿的人,他會過來,多半便是禛有什么吩咐。
她讓小陳子起來了,因著日漸熟悉,她便直截了當問他道:“怎么了?”
小陳子躬腰笑著向后指了指,神神秘秘地笑著道:“皇上的意思!貴人手臂上還有傷,并未好全,又兼著夜深風露重,特地囑著奴才安排了一乘小轎給貴人。”
他說完,大抵是怕吉靈猶豫,便又貼心地舉起手擋在唇邊,笑著低聲道:“貴人不必推卻,這是皇上的意思,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說句一二呢?”
他轉頭一揚手,低聲喝道:“你們幾個,還不過來!”
吉靈向后一瞧,果然一頂藍布四人小轎已經一顛一顛地趕了過來。
抬著轎子的四個小太監到了面前,忙放下轎桿,恭恭敬敬地道:“奴才給吉貴人請安,貴人金安!”
吉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那小轎,平靜地點頭道:“起來吧。”
前面為首的小太監就把轎簾子掀開,一臉怯生生的笑容,細聲細氣地彎著腰道:“吉貴人請!”
吉靈走了一天,都是穿著花盆底鞋,雖說現在的耐受力已經比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好了許多,但還是累啊……
尤其是御花園里,為了景觀漂亮,不少地方鋪著的都是卵石小路,高低起伏,凹凸不平,走起來歪歪扭扭。
如果是剛剛熟悉穿花盆底鞋的人,又沒有貼身宮女扶著,這一天下來,真不知道要在上面摔幾次跤,扭幾次腳脖子!
所以她現在看見這頂精致的小轎子、還有這個小太監的笑臉,那種心情——簡直類似于出去外地旅游,在景點走了一天,累得半死,然后有豪華專車一直開到商場門口,司機打開車等她上車的感覺。
“回去替我給皇上謝恩!”她囑咐了小陳子幾句,這才彎腰低頭鉆進了轎子。
小陳子將手舉著極高,護著那轎門上方,連聲道:“貴人小心!”唯恐她不小心碰撞著了。
吉靈一進轎子,才發現原來這轎子坐起來可比看起來的空間大得多。
不但空間大,還很舒服!她一坐下來,就發覺這轎子的座位看上去冷冰冰的,實際上坐起來,下面不知道墊了幾層錦墊,軟綿綿的簡直和現代沙發一樣。
比現代沙發還舒服!
七喜上前來,一揮手,示意抬轎太監把簾子放下來,吉靈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連外間的月色都沒了。
她伸手就把轎子上的小窗簾給掀起來,就看見七喜在旁邊跟著快步走著。
那四個抬轎太監腳力甚是好,走得挺快。七喜簡直都要小跑起來了,她微微氣喘。
吉靈看著心疼,正要吩咐抬轎太監慢一些,就忽然覺得座位下似乎有什么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