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靈午膳用得遲,這時候回了正廳,對著滿滿一膳桌禛賞賜的晚膳,就有點胃里撐得慌,越發不想提筷子了。
雖說到雍正年間已經這么久了,但是她還是不能習慣清宮中的飲食規矩——從白山黑水中走出來的滿族八旗,入主紫禁城后,長期實行的是一日兩餐制:一頓早膳,一頓晚膳。
而且那頓所謂的“晚膳”其實是下午三四點鐘就要用膳了。
甚至有時候更夸張——剛剛過了中午就擺起了“晚膳”。
有了小達子和自己獨立的小膳房以后,吉靈并不打算理睬這個飲食時間表——笑話!下午三點鐘就用晚膳,這不是明擺著晚上要讓人餓得前胸貼后背,睡不著覺嗎?
所以吉靈能自己做主以后,她院子這一畝三分地里,實行的基本上都是和現代人一樣的一日三餐。
再加夜宵。
天然圖畫的膳房里,兩個大灶日日夜夜都有雜役太監看著,不能斷火——宸嬪娘娘如今有孕,胃口更加好了。撇去白天不說,她夜里忽然想吃個什么酸辣湯,或者小丸子、小元宵、小餛飩、奶酥糕什么的,有了這兩個不斷火的大灶臺,頂多再加上油鍋里一竄,想吃什么不多時就能送上來。
宮里懷孕的娘娘大多如此——這是她們一生在深宮中,難得的最嬌貴的時光。
胃口千奇百怪的大有人在。相形之下,宸嬪娘娘已經算是頂頂好伺候,不折騰奴才的主子了。
吉靈喊了七喜,起身又出去——謙嬪一行人來之前,她本來就正在院子里轉圈走路做孕婦運動呢。
其實她是一個毫無運動細胞的人,也是最討厭運動的。
不過為了自己能夠平安順產,也為了腹中寶寶的安全……
必須適度運動。
吉靈開始還走的很輕松,七喜追在后面都有點跟不上,一疊聲地叫著主子慢點。
后來又繞了個四五圈,她的速度就漸漸慢下來了。
等到今天的鍛煉步數差不多走完了,天然圖畫中已經暮色四合,是晚膳的時候了。
吉靈接過七喜遞上來的帕子,擦了一把脖子上的細細汗珠,成就感滿滿的回到屋里。
正廳里,碧雪早帶人把御膳都收拾到了食盒里溫著,這時候見主子來了,并且有了胃口,趕緊又重新鋪排出來。
吉靈挑了自己喜歡的熱菜和幾道糕點用了,剩下的沒怎么動的,就賞給了奴才們。
小芬子等人叩謝了主子之后,見吉靈進了里屋,碧雪就開始自告奮勇分糕點。
先是竹葉卷,然后是象眼棋餅小饅首、最后是鴨油奶酥糕。
那鴨油奶酥糕剛剛出爐,熱乎乎熱的時候還不算最好吃,就得靜靜擺上一會兒,由內到外地自然涼透下來,酥皮微微變脆,咬起來才最香。
碧雪一路分著糕點,輪到小芬子的時候,他伸手多拿了好幾個,用帕子包在懷里。
碧雪甚少見他如此,以為他是餓了,怔了一怔,她立即將那盤子向小芬子手中一塞,低聲道:“這盤都給你。”
小芬子搖了搖頭,轉開眼沒看碧雪,伸手將那盤子推了開。
待得碧雪走開,她與小達子、小洋子在一旁一邊吃糕點,一邊說說笑笑的時候,小芬子趁著他們幾個沒注意,便站了起來。
他走到門口時,心中酸澀,終于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小達子不知憨笑著說了句什么,似乎是惹惱了碧雪,碧雪舉起袖子便對著他腦袋連連虛打了幾下,又笑靨如花地轉頭去看小洋子。
小洋子也轉頭瞧著碧雪,兩人對視之時,小洋子嘴角竟然帶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碧雪卻紅著臉低下了頭。
小芬子看到碧雪那神情,心胸中一陣絞痛。
他微微攥緊了拳,苦澀地咬緊了牙關。
他不愿,也不敢再看下去了。
小芬子走到外面院子里,定了定心神,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別再去想這些事。
他四處轉了轉,一瞥眼看到那三個新來的小宮女,便招了招手。
那三人知道小芬子是主子面前得力的老人,立即誠惶誠恐地快步趕了過來。
小芬子從懷中摸索了一下,慢悠悠地掏了糕點出來,變戲法一樣把帕子打開,遞到她們面前。
幾個小宮女頓時眼睛就“刷”地亮了,就跟幾只看見了好吃東西的小狗一樣。
小芬子點了點頭,道:“吃吧!記得留兩塊。”
那幾個小宮女生怕人瞧見,立刻就把手中的糕點飛也似地塞進了口中。
其中有個臉最小的,叫怡泉的姑娘,吞的時候太急,差點噎著。
小芬子瞧著便覺得滑稽。
他看著此情此景,忽然便想到了從前——宸嬪娘娘還是病蔫蔫的吉常在時,他和小達子、七喜、碧雪,四個人陪在主子的景陽宮西側院里。
主子落魄,奴才的日子自然也跟著不好過。
膳房里提不出像樣的膳食來,七喜是掌事大宮女,尚能穩得住,碧雪卻常常急得不住唉聲嘆氣,還為此哭過一次。
但是偶爾也會有運氣不錯的時候——碰上宮里節慶日子,能從膳房里拿回來一些好糕點。
吉常在拖著一副病體,并不能多吃,往往便將剩下的糕點賞給奴才們。
那時候,碧雪狼吞虎咽吃起糕餅來,就是這樣滑稽又可憐潦倒的樣子。
小芬子逼著自己,將思緒從前塵舊事中拔出來。
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帕子上,幾個小宮女果然聽話地留了兩塊糕點沒動。
小芬子一轉身就去了膳房。
兩個雜役太監正在準備晚上的夜宵。
兩人坐在兩張小凳子上,面對著面,兩人手里在忙活,嘴巴也沒閑著,正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得歡的時候,一轉頭見了小芬子來了,趕緊將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點頭哈腰地站了起來。
小芬子伸手就把那兩塊糕點遞給他們了。
兩個雜役太監都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兩個人捧著糕點在手中,立即笑逐顏開,對著小芬子連連謝過——他們正餓著呢,畢竟雜役太監做的都是體力活,哪里比得上屋里的宮女姐姐們輕松!
小芬子撒手將帕子扔在了膳房的桌子上,也不想取了——那帕子上浸了糕點微微的油漬,洗起來甚是麻煩,過幾日再說吧。
他背手走了出去,微微抬起頭望著天幕上一輪淡淡的銀鉤,又想起了那一日蘇大總管對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