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放下茶盞,握著吉靈的手,緩緩地便將和惠的事情徐徐道來。
吉靈坐在旁邊,待得聽禛描述了洛爾漢與和惠形容、話語,不由得就有些動容。
她低聲道“和惠公主天真直爽,雖說是真性情,但有時候性子過于率直,這樣的,最好還是能有個包容著她的夫婿,才好。”
禛淡淡道“朕的養女,大清的公主,蒙古那邊豈敢怠慢?又誰敢怠慢?”
吉靈一挑眉,側頭便道“皇上,這‘不敢怠慢’與‘心甘情愿的包容’,可不一樣,過起日子來,更是天差地別了。
她說完這句話,就跟沒事人一樣,扯了扯禛的袖子,抱著他的胳膊就往他身上一膩歪。
禛看她撒嬌,抬手捧著她腦袋,就在她眉間輕輕吻了一下,又憐愛地揉了揉她的后腦勺,想著吉靈方才說的“心甘情愿的包容”,心里就有些觸動。
三公主扶著殿門,歪歪扭扭地走了進來,待得繞過了那極大的琉璃畫像屏風,到了吉靈旁邊,她扯著額娘的袖子就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
吉靈看女兒過來了,就有點不好意思,坐直了身子,將三公主抱了起來在膝上,親了親她的臉頰。
三公主手里拿著面粉小麒麟,舉在手里,嘴里“呼!呼!”地喊著,將小狗在空中劃來劃去,一邊聽著額娘與皇阿瑪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扯住吉靈的袖子,道“額娘,什么是和碩公主?”
和碩就是清宮帝王庶女封號。
清仿明制,皇帝女兒稱“公主”,嫡女封“固倫公主”,庶女封“和碩公主”。
吉靈心道一時半會兒,和這小娃娃解釋不清,便低頭道“你淑慎姐姐,與和惠姐姐一樣,都是和碩公主。”
三公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了一聲,又比劃道“和碩公主,蒙古王子。”
她轉過身,從吉靈膝蓋上爬下來,在屋子里撒開小短腿跑來跑去,開始大聲自言自語地造句“和碩公主和蒙古王子。”
禛瞧著女兒,本是眉目間一片柔和。待得聽到這句話,他忽然便若有所思。
和惠公主居處。
被送回來之后,和惠公主一頭扎在床上的錦緞被子中便放聲大哭,又將枕頭扔了一地,奴才們跪了一地勸著,全無作用。
眼見著束手無措,和惠的貼身宮女正在著急,淑慎公主便來了。
一看見她,和惠公主一頭扎進淑慎公主懷里,一邊哭,一邊扯著淑慎公主袖子道“淑慎姐姐!皇阿瑪今日居然說要將洛爾漢指婚!”
淑慎瞠目結舌,摟住和惠就道“指什么婚?和誰?”
和惠公主急道“和他家的世交!”
淑慎公主反應過來,低聲道“皇阿瑪這是想讓你們兩下里都死心呢!”
她抬手撫了撫和惠的頭發,扶起她便問道“和惠妹妹,皇阿瑪可說了內務府定了什么時候的日子?明年還是后年?”
和惠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搖頭道“不知道,皇阿瑪只是說了這意思,倒也沒確切下旨意。”
淑慎松了一口氣,沉吟了片刻,緩緩道“皇阿瑪若是真想做一件事,心意未定之前,根本就不會宣之于口。我猜,他既然今日當著你和洛爾漢的面說了,這事多半不成數!”
和惠臉上的眼淚還沒干,卻已經抬起頭來,滿臉欣喜之色道“真的?”
淑慎公主肯定地點了點頭,目光緩緩從和惠臉上掠過,才道“和惠妹妹,你是真的很喜歡那御前侍衛么?”
和惠點了點頭,聽她提到意中人的名字,雖是努力抑制,眼睛里仍然透出光芒來。
她低聲道“喜歡。“
說完這兩個字,想到洛爾漢今日擋在自己身前,口口聲聲又道“只要公主周全。”,不由得嘴角露出一絲又甜蜜又苦澀的笑容。
淑慎公主站起身,在內殿中踱了幾步,抬頭看了一眼奴才們。
和惠公主會意,揮手便讓宮女們都出去了。
待得殿中只剩下她們姐妹二人,淑慎公主才低聲道“和惠妹妹,除了宸妃娘娘的三公主以外,宮中公主只你我二人,咱們的情分自然不一般。”
和惠公主埋首在她溫暖的懷中,悶聲點了點頭。
淑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頓了一頓,才艱難地道“妹妹,姐姐去求皇阿瑪,姐姐替你嫁去蒙古!”
和惠公主驟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里淚花閃動。
淑慎公主緩緩站起身來,踱步到窗前。
此時殿外月色如墨,只有星子微光,她半張臉如雕琢一般,秀眉瓏鼻,掩在半邊陰影里,轉過臉來望著和惠,靜靜道“姐姐無能,不能幫上你什么,惟有此計,或可一試。”
和惠公主已經說不出話來。
淑慎公主幽幽道“畢竟蒙古求娶的,只是一位大清的和碩公主,不是么?”
第二日下午,養心殿。
禛與眾臣工,議事直到晌午之后,待得從軍機處回來,淑慎公主便過來求見了。
時值冬日,淑慎公主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紫貂披風,絨毛尖處已經磨得微微有些泛白,襯著她纖弱單薄的身影,走進來便跟個紙人似的,讓人瞧見了便添了三四分憐惜。
她到了禛面前,垂首斂目便行禮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禛讓她起來,打量著面前的淑慎。
瓜子臉,眉尾纖長整齊,眼尾微微向下,這樣的眼型——看人時永遠帶著七分謙和,三分疏離。
禛在她臉上,看見了昔日廢太子的影子。
相較于怡親王所生的和惠公主而言,他實際上并沒多關注過淑慎,也難怪父女兩人單獨相見時,竟覺出一絲疏離與尷尬來。
“你怎么過來了?“,禛盡量將自己的聲音放得溫和慈愛一些。
淑慎抬起頭看著他,道“皇阿瑪,和惠妹妹為了蒙古一事,日夜以淚洗面,兒臣與和惠姐妹連心,實在不忍。“
她說著,便跪了下來,磕頭道“兒臣愿意代替和惠妹妹,嫁去蒙古。”
殿中的地龍極熱,悶不透氣,淑慎跪伏在地上,只聞得到殿中淡淡的沉水香,那香氣幽幽縈繞,向下沉墜,反而是在下位者才聞得最為濃烈。
她久久未聽皇阿瑪回答,只覺得臉面由下而上都漸漸熱了起來。
禛終于開了口,平靜問道“這是你自個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