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里唱戲,除了前人流傳下的戲本子,另外也有內廷詞人奉旨編寫的新劇。
這些劇本采擷史籍,曲調考究,種類也很豐富,比較典型的就有節令承應戲、法宮雅奏、九九大慶和連臺本戲數種。
中秋節上演的就是節令承應戲,講的是一段三國故事。
吉靈穿越過來以后就發現,清宮里特別流行看三國戲——至少在她穿越過來的這段時間段里,是這樣。
而且關羽的戲份很多。
吉靈忽然就想到了前陣子,朝廷上才頒布法令,禛下了旨意,將關帝廟作為武林寺,納入祭祀儀式。所有文武官員和各省、縣的百姓,要根據孔府的祭祀儀式,在春秋時期舉行兩次祭祀活動。
她一邊吃茶點小月餅,一邊暗暗地想:莫不成四爺是關羽的粉絲?
三國故事下場之后,后面就是一段《邯鄲記》了,一時間昆山腔繞梁不絕,滿臺風雅。
這個故事取材于唐傳奇《枕中記》,也就是后世說的“黃粱一夢”——窮書生盧生在邯鄲的一個小客店遇到仙人,盧生對仙人哭哭啼啼,抱怨自己命運多舛,處處碰壁,于是仙人則給他一個瓷枕頭,讓他先睡一覺再說。
盧生在夢中娶了美麗溫柔、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緊接著又中了進士,一路官運亨通。
用現代人的話來說,就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可惜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作為一個金手指籠罩下的人生贏家,盧生很快被眾多同僚眼紅嫉妒。
于是各種陷害栽贓,接踵而來。
幸虧主角光環護體,宦海幾度沉浮,最后還是兒孫滿堂,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直到老了病死。
病死之后,他在黑暗中一睜眼,才發現自己還躺在那個破破爛爛的小店里,店小二在旁邊煮著黃小米飯,
仙人笑瞇瞇的讓還坐在他旁邊,點頭說道:“人生所經歷的,不過如此啊。”
盧生惆悵良久,終于對仙人拜謝:“恩寵屈辱的人生,困窘通達的命運,其中種種道理,我終于全部明白了。”
吉靈坐在戲臺子下面看,聽著上面人唱,忽然心里莫名其妙地就起了個念頭:自己穿越來雍正年間這些年,會不會也只是黃粱一夢,而自己也只是個懵然不知的夢中人?
眼看著日頭一點一點西斜,咸蛋黃一樣的落日終于隱入了圓明園的亭臺樓閣之后。
光線也變晦暗了。
戲園子里掌上了燈,一點點幽黃的顏色彌漫了上來,那戲臺子上的人看著貴妃娘娘坐在下面一動不動,也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只好一直往下演著。
昆笛婉轉不絕。
幸虧這《邯鄲記》足足有三十出,倘若這位極受寵的宸貴妃娘娘看得入了迷,真要這么一直演下去,倒也使得……
只是那就成了挑燈的夜戲了。
最后還是內務府的人過來輕聲提醒:皇上都囑咐了,娘娘要注意身子,戲臺子一唱就是三天,明天再過來看也是一樣。
他們不提醒倒還好,一提醒吉靈才意識到居然已經傍晚了。
時間過得好快!
她剛才用心去看這場戲,結果真的沉浸進去了。
回到天地一家春,小達子那兒,早就安排布置著膳房將晚膳準備好了,另外又有從九洲清晏殿御膳房送來的四樣賜菜,因著貴妃娘娘這兒賞賜頗多,兩下里具體辦事的小太監早就彼此跑的熟了,手里抓了幾只金絲核桃,兩個人站在院子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滿口哥哥弟弟說著話。
待得聽見貴妃娘娘肩輿回來了的動靜,御前的小太監將核桃往懷里一揣,上來就啪啪地甩袖子請安。
然后他回了九洲清晏殿去覆命。
皇上問他宸貴妃可回來了,小太監便道估計貴妃娘娘看戲是看倦了,瞧神色是有些疲乏的。
有孕之人,身子難免沉重,禛聽了,心里就暗暗有些后悔——他本來是怕吉靈安神養胎,悶久了難免無趣,想著給她看戲解悶。
誰知道她一看就看到了掌燈時分,身邊的奴才也是沒數——這么長時間坐下來,難道就這么任由著主子看,也不知道勸說一兩句?
禛有些生氣,批著折子,越想心里越坐不住,待得處理完了眼前這一堆,他合上折子,抬手交給旁邊筆帖太監:“立即送去勤政親賢。”
小太監恭恭敬敬的接過,拔腿就往外面去,走的飛快又悄無聲息,一溜煙的功夫,人就沒影了。
禛起身,往天地一家春去。
兩下里距離實在太近,若非必要,一般用不到帝儀,蘇培盛抬手招呼了四個小太監,提著燈籠一路哧溜小跑,跟在皇上后面。
到了天地一家春這兒,禛沒讓人通傳,站在院子里往里看了一眼,就見正殿旁邊暖閣里,窗紙上映出吉靈的身影,旁邊還有個女子。
禛本來以為是七喜、碧雪或者其他貼身伺候的宮女。
結果一掀簾子進去,才看清楚是張貴人。
張貴人身上只穿了素白色的單衣,整個人單單薄薄地站在那兒,一見他進來,整個人跟耗子見了貓似的,甚至還驚得一個哆嗦。
禛目光轉開來,在暖閣里掃了一圈,就看暖閣里桌上,五光十色鋪著的全是各路錦緞綾羅,都是上上好的料子,攤了一房間,就跟布料鋪子似的。
他一下就樂了,沖著吉靈:“你這是開買賣鋪了?”
皇帝臉上一現出笑容,張貴人就松了一口氣,動作飛快地行禮請了安,將旁邊外衣披上,匆匆忙忙地扭好了扣子,退出去了。
禛也沒怎么看她,聽她跪安,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眼睛盯在吉靈臉上。
等張貴人走了,他上前去就握住了吉靈的手,笑著道:“靈靈在做什么?”
吉靈略有點不好意思,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換季了,我看她最近都沒什么新衣裳可穿,這么多料子我穿都穿不完,就想著分給她一些。”
他伸手拎著其中一卷布料的一角,笑著瞥了m.00ksw她一眼,道:“這還是朕前兒剛剛賞賜給你的呢,你這小機靈鬼,就拿它來做人情了?”
吉靈也笑了,挽著禛的胳膊道:“我和生煎之間,不必算什么人情不人情,換
禛眉頭微微一皺,問她:“生煎?”
吉靈點了點頭,道:“張貴人的閨名叫笙間,皇上不知道嗎?”
禛不以為意地哦了一聲。
吉靈看他臉上神色,就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禛順手就把她的腰抱住了,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吻,笑著道:“朕只記得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