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里的日子過得甚是熱鬧。后宮妃嬪、宗室命婦們來遞牌子,想在皇貴妃面前刷存在感的人不計其數。
天地一家春的門檻都快踏破了。
與此同時,圓明園里煉丹藥的地方也沒閑著。
禛與道士們打得一片火熱,前朝的政事忙完之后,他回來九州清晏殿第一件事,便是先讓人傳道長過來。
禮遇甚佳。
圓明園東南角的秀清村,前面是水,后面是山,地勢十分僻靜,是個煉丹的好地方。
早在前幾年,禛便已經看上了這塊地兒。
道長們的住處也都安排在此,距離十分方便。
而具體事宜,在禛的授意下,又在內務府總管海望和太醫院院使的主持操辦下,內務府一連運了四千余斤木柴煤炭。
道士們要利用礦銀等物開始為皇帝煉丹做準備。
九洲清晏殿后面,也是一處煉丹的好地方。
吉靈中午本是帶著七阿哥,陪著禛在九洲清晏殿用午膳。
一頓午膳,用得溫馨又開心。
等到她出來的時候,剛剛上了皇貴妃的肩輿,便看見人正往九洲清晏殿里面運送幾十個大箱子。
吉靈抬手叫停,那主管太監見是吉皇貴妃,自然不敢阻攔。
吉靈上前去,打開了箱子,看清楚里面東西之后,雙手便微微發抖。
箱子里都是鐵火盆罩,紅爐炭等,此外還有大量的鐵、銅、鉛、礦銀、紅銅、黑鉛、硫黃、杉木架黃紙位、糊黃絹木盤、黃絹桌圍、黃布。
這么多炭要用來做什么?
做飯,還是取暖?這些都不可能。
吉靈如今攝六宮事務,知道圓明園中取暖備膳所用的木柴煤炭,一直是定量供應,并設有專門的賬本,賬本每月底最后五日,她都會命內務府人來天地一家春校對。
這些炭和金屬,看來只有走了《活計檔》這種秘密檔冊,才能神不知鬼不覺運進宮來。
“放下。”吉靈一字一字道。
那主管太監顯然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見速來溫厚待人的皇貴妃此時臉上如結冰霜,只好小聲陪笑道:“稟皇貴妃娘娘,這些都是皇上命……”
“本宮讓你們放下。”吉靈淡聲道。
那主管太監不敢違抗,只能一揮手,示意后面的小太監都將箱子放下了。
箱子沉重,放下之時便是微微震動,吉靈看著這箱子的分量,想不清后面還有多少煤炭。倘若這些全部運去煉丹,又被禛吃下……
她微微握緊了雙拳,不敢再想下去。
“本宮去和皇上說。”
吉靈轉身,剛要往九洲清晏殿回去,便已經看見禛負手站在她背后。
他臉上是強壓著的不快,只轉頭對蘇培盛道:“將這批新制丹藥配杉木匣,黑氈包裹,棉花塞墊,賞給署理大將軍查郎阿、副將張廣泗、參贊穆登、提督樊廷四人。”
蘇培盛領命而去,經過吉靈身邊時,仍然打千兒請安。
跟在那箱子之后,又有兩位為禛煉丹的道士,一個叫張太虛、一個叫王定乾,兩位道長都會一套“修煉養生”的方術,對“煉火之說”更有一番研究。
他們煉出了一爐又一爐的金丹大藥。
禛還曾經拿出一些賞給出征打仗的將帥和一些重臣。
兩位道長見蘇培盛出來,也都跟著走到了一邊。
禛注視著吉靈,冷峻的面容上難得地沒有半點溫度。
他淡聲道:“靈靈,你做什么?”
他對吉靈多年來十分寵愛,但唯獨煉丹這件事,吉靈勸了不少次,禛也只是減少了分量,并沒有完全斷絕。
他方才從里面出來,看見吉靈阻攔太監們運送煤炭,心里突然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了火氣。
面對著禛的目光,聽著他聲音里的冰冷,吉靈跪下就道:“皇上……”
七阿哥在后面,看見額娘跪了,立刻掙脫了嬤嬤的手,上前也跟著吉靈跪下來了。
吉靈一跪,禛立刻就心軟了,再看見七阿哥小小的身子要跪下,他立即抬手止住。
禛上前,將吉靈半扶半抱了起來,那旁邊主管太監察言觀色,立即伸手背在身后,做了個手勢,抬著箱子的太監便默默地將煤炭又都抬了出去。
禛長嘆了一口氣,握住吉靈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注視了她很久,這才搖著頭沉聲道:“靈靈,怎么就這件事兒,朕與你解釋多少次,你還是這么執拗呢?”
他一邊說,一邊牽著她的手,往后殿走。
剛剛進了暖閣,吉靈就抱住了他的腰,整個人埋在他胸前哭了:“我不想你亂吃這些!真的會出事!皇上,求求你了!”
哭得厲害,禛心里一熱,伸手摟住她的后腦勺,將她向自己懷里按了按,柔聲道:“傻瓜,斷然不會,你放心。”
吉靈真是有苦說不出。
這怎么說?
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四爺啊,我是從幾百年后的現代社會穿過來的。我們那兒看到很多說法,都說雍正皇帝是沉迷修道,服食丹藥過量,然后翹辮子的。
我怕這說法就是歷史上的真相啊!
要是這么說了,且不說禛能不能理解“穿越”這件事。
便是這個死不死的話題就能讓他很是不痛快了。
畢竟身為帝王,誰都忌諱“死亡”這種話題。
中國古代有句老話,叫做“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
帝王之家,吃丹藥導致非正常死亡的不在少數。
這些九五之尊,本想要長生,結果反而中毒早死。
像晉哀帝、唐太宗、明仁宗都是吃長生丹藥中毒喪命的。
吉靈這幾年一直在隱隱地擔心:禛雖然在她的一再勸說懇求下,已經將服藥量減小了很多,但畢竟這是重金屬,像什么硫、砷等礦物質都是含有毒素的,對人體五臟,侵害相當大。
換句話說,他現在看著表面上精神挺好,并不是因為丹藥沒有毒,而很可能只是因為累積的毒素沒有到達一定的量。
量變才會引起質變。
但真正等到質變的那一天,也就來不及了。
吉靈低頭沉默了很久,終于抬起頭,握住禛的手,輕聲道:“有件事情,這么多年了,我從來沒跟皇上說過。并非我有意要隱瞞皇上,只是覺得這事兒匪夷所思,我自己都不愿去多想,所以便一直拖到了今天。”